全师门都认为我死在了替小师妹杜岚探查兽潮的那次任务里。
只有大师兄薛乔不相信,苦苦找了我二十年。
中洲重逢,我却狠绝地斩碎他如珠似宝护着的剑穗。
甚至恶言相向。
「什么破烂玩意,薛道友让你那杜师妹编上个十个八个,天天换着带多好。」
我真的厌恶极了他这副故作情深的模样。
1
削断薛乔手中的剑穗后,我轻飘飘道了歉。
「薛道友,您手里这剑穗实在太破,我这剑气微微扫过就震了个稀碎,我属实没料到。」
薛乔愣在原地,右手还是擎着剑穗的姿势,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杜岚身上,继续挑衅。
「这剑穗看起来不过凡物,薛道友既然喜欢,让你那杜师妹编上个十个八个,天天换着带多好。
「最好俩人都挂上,又新鲜,又显得二位伉俪情深,可不比护着这破烂玩意强多了。」
薛乔目眦欲裂,强抑着怒气。
「你真的不识得这剑穗吗?」
我翻了个白眼,「我千乘山什么好东西没有,但是就这凡人都看不上的破烂,我知道个鬼!」
「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凡人界除妖时,你向那村中老嬷学了许久才亲手为我打的剑穗。」
「薛乔!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那什么师妹!我是千乘山少主温鸾!」
我不愿与问剑门再有什么纠葛,咬死了身份。
薛乔死死盯着我的神色,企图寻出些破绽。
僵持了许久,薛乔败下阵来。
「薛乔失礼,冒犯了温少主,实在是与故人太过相似,这才……」
我觑了眼一直躲在薛乔身后神思不属的杜岚,忍不住又刺了一句。
「薛道友,不是我说你,您道侣就在身旁,还留着旧情人的信物,这说不过去吧?」
我虽是已不在意薛乔,但多少有些意难平。
「不是旧情人!」
心里咯噔一声,我竟是如此自作多情嘛?
「杜师妹也不是我的道侣。」
嗯?
我跑路的时候您俩都抱一起了还没结契呢?
该说不说是真不着急啊!
「在我心中,只有阿蘅才是我的挚爱,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的道侣也只能是阿蘅一人。」
斯人已逝,你这个活人怎么说都行,真装!
2
我本出生于修仙界名门千乘山。
可惜天生有缺。
正巧,父亲的挚友问剑门门主有一独创功法极适合我。
我拜入问剑门,随了师尊的姓,化名薛蘅。
师尊不仅亲授我功法,又耗费天材地宝为我修了一座保命的聚灵阵。
那阵粗看不过是普通聚灵阵法,其实是锁灵阵法。
我心房有损,灵气未至丹田便逸散大半。
靠着师尊的经脉逆行之法,灵气避开心房运转,但到底修为浅薄。
需要依靠这阵法强行封印周身灵气。
师尊手下还有一个先我入门的大弟子薛乔,那时我们极好。
情窦初开之时,薛乔待我也是情浓。
那时候我想就这样吧。
千乘山也不缺我这么个少主。
留在问剑门有薛乔有保命的阵法,这不是很好吗?
一场小小的兽潮改变了一切。
青城分坛全员战死,只留下杜长老的爱女杜岚。
因着杜长老夫妻身殉,师尊破例收了这个天资不甚出众的关门弟子。
大约是在分坛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杜岚很是跋扈。
回到宗门有她父母的大功在手,她依旧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性子。
薛乔虽然跳脱,但也看不上这种不守门规、欺压同门的弟子。
对杜岚一向不假辞色,甚至是屡屡训斥。
可杜岚偏是看上了薛乔的冷淡,日日缠着他。
但凡有些推阻,杜岚就会搬出战死的父母。
不知何时薛乔习惯了这么个死缠烂打的跟屁虫。
杜岚也一改往日的跋扈,很是温柔小意。
渐渐地,薛乔似乎忘了杜岚的本性,只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师妹。
他对我说。
「杜师妹天资不如你,去狼湖探查的任务太过凶险,不如你替她去了吧!」
杜岚在一旁胡搅蛮缠。
「蘅师姐修为不俗,用不着那么多帮手,齐师兄他们就不必同行了吧,师姐速去速回。」
于是我独身一人扎进了连绵不绝妖兽群。
几乎是吊着一口气赶回宗门。
全凭着回家的念头撑着。
可就在离我院落一步之遥的地方,我看见薛乔破开禁制,斩碎了那座灵阵。
杜岚在一旁娇笑着。
「多谢师兄,师姐这聚灵阵抢了我许多灵气,难怪我修为毫无进步。」
「小事,阿蘅也不是小气之人,这区区聚灵阵我赔她个灵石驱动的聚灵阵盘便罢了。你修为不如她,还是这天地灵气对修行助益更多。」
薛乔平日对杜岚的投怀送抱不躲不闪,我可以安慰自己是他怕了杜岚作妖。
可一声不吭趁我离山闯进我院中肆意破坏,我不想知道薛乔的苦衷了。
薛乔或许不知那阵法对我有多重要,可他破开禁制时没有丝毫犹豫。
就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
他到底当我是什么?
我在给父亲传信救命时也给闭死关的师傅留了一道离别的消息。
「师尊,千乘山久无少主,弟子该归家了。」
自此,世间再无问剑门薛蘅。
3
南洲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兽潮,我奉父命率同门支援。
没想到又遇上了薛乔。
那日在中洲遇上他们时,我以为他们要往北地,没想到也来了南洲支援。
「能得千乘山和问剑门两大派相助,南洲无恙!」
丹鼎阁阁主对我和薛乔大肆夸赞,俨然把我们当成了救命恩人。
随薛乔同来的弟子我不大认得出来,估摸着都是这一二十年新进的弟子。
杜岚竟成了我为数不多的老熟人。
只是一向不知收敛的杜岚在外人面前居然如此乖巧,连和我对个眼神都不曾。
总是远远地就避开了我。
这正合我意,谁愿意整日对着旧情敌,多晦气啊。
「素闻千乘山剑术出众,不知可否赐教。」
夭寿了,一个以剑修立世的宗门找上了我们这么个千法并修的门派比试剑法?
「道友,也不知是谁瞎传的啊?谁不知道我千乘山并不专修一法,何来剑术出众啊?」
眼前这个身着问剑门弟子服饰的少年并不理会我的解释,执拗地要与我一较高下。
我只好示意手下同门,身后剑声翁鸣,一袭黑衣跃出。
「我家少主不爱剑道,阁下与我一战吧。」
我隐隐感知到熟悉的灵力波动。
薛乔也来了?
他就这么看着门下弟子挑衅千乘山?
还是说,根本就是他指使的?
他还是对我的身份不死心。
心底怒火一起,我以指做剑劈向薛乔隐匿之处。
「薛道友,藏头缩尾非君子之道。」
「还有,我不喜欢被试探!」
薛乔险险躲过我这狠辣一剑,面色尴尬。
「温少主误会了,在下并无窥伺之意,我从未指使陈师弟。」
我懒得与薛乔掰扯,命人在驻地设了阵法,绝了与问剑门的来往。
4
数日后,南洲兽潮前线。
薛乔正领着同门布防,那日挑衅的陈姓问剑门弟子跟在杜岚身后。
我了然。
还以为杜岚转了性子,原来是学会了借刀杀人。
「真不知道跟个死人纠缠什么?」
我低声嘟囔,但很快就抛下了这些念头,全力对抗面前的妖兽。
「问剑门俱是剑修,战力出众,我千乘山阵修修复护界大阵需要时间,希望能与问剑门诸位通力合作。」
没想到南洲兽潮如此凶险,我从千乘山带来的同门无法同时支撑战线和修复大阵。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迅速找薛乔求和。
「你们千乘山不是高傲得很吗?还摆了阵法不愿意和我们来往。」
我没有和问剑门那些小弟子纠缠,直奔薛乔阐明轻重。
「薛道友,南洲危在旦夕,还望摒弃前嫌。」
还好薛乔清醒。
「是我问剑门冒犯在先,千乘山何错之有。
「护卫南洲亦是我等职责,道友放心,我问剑门弟子定当死守兽潮,各位安心修复阵法。」
有了薛乔的话,我安了一大半的心。
问剑门下任掌门的保证,还是能相信的。
次日,在问剑门剑修的保护下,大阵的修复速度惊人。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西北侧的问剑门弟子抵挡不住,妖兽冲破了防守,直奔即将修复好的阵眼而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缠住了手脚,无法脱身。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周围问剑门的弟子。
召出本命灵剑就施展那套最为熟悉的剑法扫向妖兽。
还好来得及。
大阵复原,源源不断的妖兽被挡在了界外。
当我抹去面颊上的妖兽鲜血,一转身就对上了薛乔血红的双眼。
那眼里不是对妖兽的滔天杀意。
而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还是暴露了啊。
5
「抱歉,我家少主不见客,薛道友请回。」
那天我一收剑就运起流光术飞遁回城中。
容貌相似还能辩解,可这一手问剑门门主独有的剑法无可抵赖。
「阿蘅,我求你,只见一面,你就让我见你一面吧。」
薛乔被堵在门外,求见不成,他干脆施法传音进来。
我喊人来给宅子套了个屏蔽阵法。
翻来倒去就这么两句话,烦死了。
不能等了,早走早了,我避开问剑门去寻了丹鼎阁阁主。
阁主是个聪明人,没有打听我跟薛乔还有问剑门的是是非非。
甚至十分热情地提出用传送阵直接将我送出城外。
之前南洲兽潮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没想到阁主明明有传送阵竟然没有逃走,带着弟子生生撑到了我们的支援。
传送阵的出口在南洲最北边,我估算了一下路程,薛乔轻易追不上来。
我选择在这里游玩一二。
这里靠近凡人村镇,习俗也学了凡人。
今日正好是七夕。
七夕,对我并不是什么甜蜜的记忆。
「如今各处兽潮频发,修真界并不安稳,这七夕有什么好过的,不如多练两个时辰剑吧。」
那时候我和往年一样邀约薛乔与我同去凡人界共度七夕。
可薛乔一反常态,严词拒绝了我。
然而,我在半山腰的峭壁上练剑时远远看到了山道上的薛乔。
他身侧有人正挽着他的左臂,有说有笑地往山门而去。
如今向来那不过是佳人有约罢了,扯什么抗击兽潮的大旗。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挥剑斩情丝。
这样我也不必遭受那聚灵阵破的反噬之苦。
6
我赶回千乘山的那日,正好也是南洲同门归来的日子。
「少主,您要不还是躲躲吧。」
「问剑门的大弟子找上门来讨说法了。」
同门并不知道我和薛乔的纠葛,以为是我那手问剑门剑法招来了祸端。
「不必,我又不欠问剑门什么,这身功法,哪怕是问剑门门主来了我也是不惧。」
我前脚进了山门,后脚薛乔就落到山下。
「问剑门薛乔求见千乘山少主。」
薛乔打定主意要见我,死死堵在山门。
我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要见我的?
我和他那点旧事,从来都不曾挑明。
我初归家曾经怀疑过,是否一直是我一厢情愿。
薛乔从未开口对我言说过半个情字。
在杜岚出现后,他轻而易举地倒向了她。
那日在中洲,他当着杜岚的面亲口说出我是他生生世世的挚爱。
我没有半分感动。
只觉得可笑。
我在问剑门活得好好的时候,薛乔宁愿护着杜岚斥责我刻薄同门逼我替她下山。
那时候他可以为了杜岚,劈开我院子的禁制,毁了我的聚灵阵。
在我失踪后,他却成了天上地下第一情种。
一个数十年前的凡物剑穗,他护得像什么稀世珍宝。
对待爱人,不该珍之重之吗?
怎么人没了才想起来,抱着个死物有什么用?
千乘山很好。
我不想再糟蹋自己的真心了。
「盛典将近,把山门外的闲杂人等请下山吧!」
两个师弟不敢出声,你推我搡,犹豫了半天。
「少主,怕是来不及了,那人直接跪在山门外,现在全宗门的弟子都去围观了。」
「还有,还有宗主邀请的那些其他宗派掌门也都看见了。」
我两眼一黑,薛乔是要我扬名修真界啊!
7
这本来是我正式接任千乘山少主的盛典。
可我这个主角硬生生被薛乔逼得不敢出山门。
我只好派了同门去替我在山门招待贵客。
长老们对我这番作为颇有微词,告到了父亲那里。
原本几位长老就不同意我接任少主。
典礼将近还闹了这么大个笑话,属实是难以服众。
我本就是半路归家,即使回来了近二十年,山中同门大多还是不怎么服我。
就知道,这等看我笑话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
「今天是第几天了?山门那儿人还多吗?」
千乘山最八卦的延清师妹很是自然地接话。
「第三天了!虽说咱们这修炼之身很是抗打,但山门大阵卸了那人的灵力,纯靠肉身跪三天也不太行了吧?」
师妹笑嘻嘻地凑过来。
「师姐,你要不要去山门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