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乘货

长乐坊为长安城内出了名的赌坊，平日常常有乞丐或者逃荒的流民混迹后门讨些泔水。

锦官找来了几件家仆穿旧不要的破衣裳，往地上一扔滚上一圈，笑眯眯拿起来递给顾姩：“女公子，准备好了。”

洁癖瞬间犯了的某人：“……”

她硬着头皮拿起衣裳换上，出来后看着同样换好衣裳出来的萧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了想，顾姩目光一亮，朝他勾勾手指：“萧梧，你且过来。”

萧梧不明所以，却依言走过去。

“……个太高了，蹲下来。”

“哦。”

少年又依言俯身，慢吞吞顿了下来。

顾姩伸手在衣服上揩了一把尘糜，笑眯眯俯身伸出手去，那灰扑扑的爪子瞬间在他脸上落下一片痕迹。

完事儿后顾姩收回手，猝不及防撞上他那双眼睛。

少年郎丹凤眼睁得溜圆，似乎是对这举动猝不及防，好似是他被谁狠狠欺负了一般。

顾姩挑挑眉，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脸。

和前世一样，这会儿的榆木头脸上带着点儿肉，手感好得很。

“郡主…此举不妥。”被迫仰头看着面前人的萧梧，小声开口。

“什么妥不妥，不过是帮你完善伪装罢了。你把白白净净的小脸一过去，人家便晓得你是假扮的。不识好歹。”顾姩一本正经地收回手，又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灰，拿来黄铜镜左右照了照，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随后瞥他一眼，

“有意见？”

“不敢。”萧梧垂眸。

嗤了一声，顾姩不再说话，两人准备再去长乐坊时，想起什么，她忙喊来阏逢，压低声音吩咐：“张老四家走水那一晚，定有人来过他家。你带人去桂花弄附近走访询问一番，就问那晚上可曾听到什么异样动静，或者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从回溯所看到的画面来看，这火是人为所致。

上一世这走水案被当成意外处理，便是因为线索稀少，如今她能看到纵火过程，便定不会放过每一条线索。

说不准还真能问出些什么来呢。

“喏。”听闻顾姩的话，阏逢作揖离开。

顾姩这才同萧梧又去了长乐坊。

……

大夏不设宵禁，故长乐坊几乎夜夜灯火不绝。

眼下堪堪未时末，长乐坊后门聚着许多乞丐和流民，等着坊里庖厨将厨子里那些潲水抬出来赏赐给他们。

顾姩和萧梧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些脏兮兮的人，嘴唇紧紧抿着。

“自祖龙皇帝以来，我朝大夏已经开国百载，也出过盛世。而前朝改善农耕后更是不少人落了良户，怎么还有这么多流民和乞丐？”顾姩满是不解。

“盛世也有人食不饱穿不暖。”萧梧一边压低声音回着，一边将袖口里带来的半块馕饼悄悄塞进旁边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的腰间，这才继续道，

“史书上的盛世，展示的向来是帝王家要给众人展示的美好一面。”

多数人只闻大夏盛世，百国臣服，却不知在政策照顾不到的贫瘠偏远之地，仍旧每日有人饿死，或因瘟疫之类的病疾而死。

除却这些，盛世之年也有战争。

北方犬戎，南方百越，常年侵扰大夏边疆，战争大大小小，自大夏开国来从未停息——

而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为稳定民心，为稳定朝堂，除必要人士之外，朝廷鲜少告知世人。

也是因此，才总会有难民自战火侵扰之地流浪而来。

顾姩一怔，正要说什么，旁边紧闭的木门忽然吱嘎一声儿，打了开来。

门内走出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各自抬着一只大木桶出来。

约莫三四只大木桶被砰一声放在地上，一股潲水夹杂夜香的恶臭扑面而来，却叫那些乞丐两眼放光，一哄而上，挤满那几只木桶，拿了满是泥垢的破碎陶碗盛舀，开始抢夺这些于他们而言，堪称美味佳肴的果腹之物。

而有些瘦弱的乞丐抢不到，被挤在外围，便一个个伸直了脖子，时不时朝木桶张望。

“到底是一帮贱畜，吃什么都香。”一个小厮嫌恶地捏着鼻子，嗤笑一声，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身后家仆，“上回的客人都不满意那批货，今儿要挑一些上乘的。把眼睛给老子擦亮了，再带些歪瓜裂枣回去，老子废了你们的手！”

“喏！”家仆们身子一颤，纷纷跪地拜道。

顾姩心里嗤了一声。

天子脚下，还有人当起土皇帝来了。

那些家仆目送这小厮离开，便凶神恶煞地走向还在哄抢潲水的乞丐和流民——

他们一个人拉住一个乞丐或流民，另一个拿了帕子，沾了旁边的井水，粗暴地擦去被拉住的人，那面上的灰。

发现相貌还不错后，不论男女，不论年岁，皆被带走了。

旁的乞丐流民见到这一幕，张着嘴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在家仆们从怀中摸出馕饼扔到地上后不吭声了，纷纷上前哄抢。

这些人把乞丐和流民带走作甚？

顾姩皱着眉，却见有人朝她和萧梧这里走来，顿时心头一跳。

她拽住萧梧刚要往旁边缩，便被两个家仆拽住手腕，硬生生给擦去脸上一半的灰。

家仆盯着两人的脸失神一瞬，忽而兴奋起来，侧头扯着嗓子大声开口：“这有两个极好的上乘货！我们把他们绑起来送到主父院子里，他必然赏我等金银珠宝！”

主父？莫非是刘璋？

两人对视一瞬，便装作放弃抵抗，任这几人把自己五花大绑。

七拐八拐间，二人穿过一片曲折长廊，终于抵达一处装潢豪华的别院前。

一个家仆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叩门，不多时走出来一个褐发碧眼的外邦人，一身侍从打扮。家仆和外邦人用西域语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指指身后的两个小乞丐，外邦人斜眼瞅了一瞅，挑挑眉后挥手放行。

跨进院子的一刹那，一股很熟悉的甜腻香味儿在空中弥漫。

是神仙药。

这个长乐坊庄家果然有猫腻。

顾姩翕动鼻翼，忽而微微皱眉。

也不晓得是不是闻岔了，她竟然辨出空气里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

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