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枯井

断了双腿后，那些人便对她不闻不问了。

倒是有可怜她的一些女娘，时不时拿几个馊了的白面馍馍和凉水，扔到她脚边喂她。

此外，还有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贵族子弟，听闻她残废，亦会时不时把她拉去召见一番。

如此三年。

听罢纸鸢的话，又看着她那黯淡至极的眼睛，顾姩心头一阵酸涩。

纸鸢如今瞧着，不过堪堪大她一两岁，遭遇却如此坎坷。

这帮牲口，怎可如此欺人。

“阿姊可曾想过出去后要做什么？”少须臾，顾姩小声问。

“我如今这模样，何谈出去。能否活过一天都是奢望。”纸鸢苦笑。

“能出去。”顾姩又往她手中塞了一块饴糖，压低声音，“你，我——我们所有人，都能出去。”

明明面前人比自己还小，可她的话莫名让纸鸢心里一动。她怔怔低头望着手中的饴糖，出神了许久才轻轻开口——

“若还能出去，我想回玉门关，给我阿爹阿娘立个衣冠冢，让他们魂归故里。”

顾姩拿出帕子，从旁边沾了点还算干净的水，一点一点帮她擦着脸上的脏污：“我不打诳语，顾家小满说到做到。阿姊，你信我。”

“……好。”

……

入夜。

月上梢头，除了纸鸢，所有人都进了破屋子，挤着脏兮兮的毯子睡在一块儿。

顾姩有些忍受不了，给纸鸢喂了一粒之前破案系统奖励的回元丹确保她能抵御寒风后，便坐在廊檐下，靠着木柱子，两手支颐，看着月牙儿发呆。

上一世，无论是阿舅，萧梧，还是其他人，皆一味地迁就于她，致使她成了都城远近闻名的跋扈女娘，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那些小事儿，也便从未在乎过窗外事。

而后来呢，那些护她的人倾数死于宫变，包括阿舅。

至于萧梧…

顾姩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盘膝而坐，靠着木柱阖眸休憩的某人，眯起眼睛。

宫变当日，这榆木头拿了阿舅的那半虎符，说是要去调动军队来镇压谋逆之军，可是呢，她等到王畿被叛军血洗，等到她自己被拿去祭天祈福也没等到援军来。

想到这里，顾姩便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去狠狠掐住萧梧的脸。

萧梧嘶了一声，下意识睁开眼睛，那嚣张跋扈的小郡主正恶狠狠蹂躏自己的脸，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少年放弃挣扎，微微仰头，一双丹凤眼中氤氲着雾气，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吵醒的，里头倒映着这荒凉的天地，也倒映着面前人——

“疼…”

“哼，该是你疼。”

顾姩轻哼一声，松开手，正想要寻借口将他骂上一顿出出气，萧梧忽的倾身，伸手一把将她捞进怀中，并用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唇，少年身上独有的清冽浅香扑面而来。

“有人来了，还请郡主靠在下肩膀上假寐。”不等某人挣扎，头顶传来萧梧刻意压低的声音。

想起某人听力敏锐，顾姩别扭须臾，倒是真的安静下来。

不多时，紧闭的大门便被砰一声推了开来，走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

为首的一人四下看了看，瞥了一眼不远处靠着墙睡过去的纸鸢，又看了一眼旁边窝在一起的两人，确认他们没有逃跑意向，便侧头瞪了一眼身后人：“动作快点的！等会儿耽搁了吃酒罚你上夜五日。”

“大哥，咱为啥不把人扔的远一点？”

“说你你蠢笨你是一点自知之明没有。这荒山野岭的，大半夜出趟门扔个晦气东西，谁晓得会不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哎呀快点儿地扔了，哥几个今夜好生享用享用那边送来的新货物。”

“诶诶好！”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闻言不再犹豫，抬着一个圆滚滚的草席走向庭院。

被迫靠在萧梧怀中的顾姩听到两人对话，悄然挪了挪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朝那边看过去。

两人抬着一张裹起来的草席，随着走路摇晃，草席颠簸间，一端倏地落下一片粘在一起的长发，粘稠的鲜血顺着头发往地面流淌，血腥味浓的骇人。

这里面该不会是……

想到什么，顾姩睁大了眼睛。

家仆将那草席扔进院子里的枯井后，便迅速洗了洗手离开。

大门落锁的那一刹，顾姩立刻睁开眼睛，用系统确认那些人远去之后，便立刻推开萧梧起身，走到枯井旁低头张望。

黑漆漆的，瞧不清。

“那里面扔的都是不听话，不愿意好好伺候贵人的女娘儿郎。有时候也扔一些发现此处，意图报官的好心人。”一道很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姩侧头，纸鸢不知几时醒了过来，幽幽看着那枯井，又看向顾姩，

“这是对我们发善心的下场。”

“坏事做绝的人总归有报应，不过是没到头而已。”顾姩说着，想起自己的前世，抿抿唇，仰头看了看天上圆月，小声嘀咕，“如今几时了？”

“子时，他们快来了。”萧梧不知几时站到顾姩身侧，趁她看月亮时，把她拉着远离了枯井一些，这才慢吞吞开口。

在顾姩和萧梧出去时，顾姩便与阏逢相约若今夜子时还未归府，便带上府卫和大黄，沿着她用系统暗中留下的香来找她——

前世宫变满城皆乱，不少平日里看着老实本分的人，纷纷跟着起兵造反，那时顾姩便知这世上无人可信，唯有靠自己才是王道。

于是重生后不久她就开始亲自操练自己的府卫，也专门养了一只大黄。

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场。

听到萧梧的话，顾姩颔首，两人又等片刻，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什么人，胆敢擅闯私人府邸！”

“快，快去禀报主父，有人私闯别院！”

“把夜巡的人喊回来，快，快去！”

“啊！”

“……”

“……”

奇怪的口哨，刀剑相碰，惨不忍睹的叫喊，随着外头冲天的火光一并响起，紧接着木门被人砰一声踹开，一道粗犷的女声朗朗传来——

“小满何在！”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姩身子一震，眼尾逐渐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