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南如梦,柳如烟

朱栩所著乃是一篇题为《大风赋》的文章,乍看描绘的是天选之子光武帝刘秀及其云台二十八将,实则借喻大明开国的恢宏盛景!

对应云台二十八将的自然是众多淮西将领和开国元勋,其中尤以徐达将军为最,他军纪严明,从不妄杀一人,故而赢得“仁者之师”的美誉。

此文波澜壮阔,令人拍案叫绝。

文中虽未提及一人,然有心者自能对号入座。

老鸨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合不拢嘴。待墨稍干,便将其叠好,轻轻拍了拍。

“落笔即成佳作!老身虽目不识丁,却也能瞧出这文章的好。想必登上这如梦楼的第三层雅厅,那是板上钉钉之事。”

四周之人纷纷点头称是,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此刻都噤若寒蝉。

宋启贤拍了拍朱栩的胸脯,笑呵呵地对老鸨儿说道:“快请你家姑娘过目吧,我们稍作停留便要离开。”

老鸨儿忙不迭地点头:“诸位可千万不能走啊,这如梦楼还盼着各位常来光顾呢。”

朱栩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珠儿嘟囔着:“平日里批折子也不见先生这般如此的用心。”

宋启贤哈哈一笑:“珠儿姑娘这是吃醋啦。”

珠儿连忙摇头:“珠儿可没这福分。”

朱栩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傻妹妹,哪位公子能得你青睐,那才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珠儿摇摇头:“珠儿不嫁人,珠儿只想侍奉先生左右。”

“哎,真是羡煞旁人哟!”

宋启贤不像朱栩那般附庸风雅,一把由他特制的折扇不离身。

他手中永远捧着一本书,走路时看,吃饭时看,就连睡觉都要枕在头下。

可要说他是个文弱书生,那些奇门兵刃、精妙机关、医药数术却都出自他的手笔。

“这位官人,这边请。”不多时,老鸨子再次现身,压低声音,扯着朱栩,一路将他引至如梦楼的后门。

珠儿与宋启贤赶忙跟上。

老鸨伸手阻拦:“如梦姑娘只应允见成赋的这位官人,您二位还请去二楼雅间稍坐用茶。”

珠儿眉头紧蹙:“先生……”

“莫怕,难道还怕你家先生被如梦姑娘给吃了不成?”

老鸨巧言令色,将珠儿隔开。

宋启贤坏笑着,拉着珠儿离开。

相比一楼的鱼龙混杂、纨绔子弟,二楼才是真正的文人雅士云集之所。

这二层之上,依照天干地支有序排列。屏风相隔的茗香阁中,博辩、品鉴、品茗、闻香、听曲、小酌微醺,座无虚席。

文人雅士饮酒,不过浅尝辄止。倘若在这等风雅之地因醉酒失态而被驱逐,那可真是贻笑大方,再也无脸见人喽。

毕竟能登上这二层的,至少也是秀才底子。

就这般喧闹,一边是老鸨子偷偷将朱栩拽走,一边是一众文人墨客将宋启贤二人团团围住,纷纷询问,是不是如梦姑娘召见你家公子了?

“这可是大新闻!”

更有失态者,妄图探究其中的猫腻,哼!他们在如梦楼挥金如土,却连如梦姑娘的真容都未曾得见,偶尔露面也是轻纱遮掩、高深莫测。

这哪里来个毛头小子,写两笔烂大街的文章,就见到了?

“虽说这人写的《大风赋》,蝇头小楷,颇具功力。但与楼上的诸位大家相较,终究略逊一筹,怎就能够得见如梦姑娘?”

众人推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士,前去找老鸨儿说道,可是把她愁坏了,连连赔礼道歉,说是如梦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并未在如梦楼中,诸位那是误会了!

今日的茶账这位官人给大家包了,算是常来如梦楼的见面礼了!

“珠儿可不给他付账!”

珠儿眉头紧皱,大口吞食着盘中糕点,仿佛要将满心的愤懑都宣泄其中。

“胖几斤也无所谓了,反正没人要了!”

这些声音宋启贤充耳不闻,只顾沉醉于附庸风雅,又捧起那本书摇头晃脑起来。

光是这典雅的乐曲、这珍贵的龙涎香、如梦姑娘的数幅墨宝,便已值回票价。

至于老鸨儿许诺那些,朱栩包茶账什么的,想来也有他一份。

宋启贤起身悠然踱步,天性随和的他,很快便与一些雅士熟络起来。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倒是要他着实结交了一些京城名流……

秦淮河上的一艘再普通不过的画舫中,戴着纱巾的女子正在抚琴,对面而坐的男子斜倚在船舱内。

船尾老汉缓缓摇橹。

两岸的茶楼酒肆,热闹非凡。

小船穿过几条石拱桥,渐行渐远,四周逐渐静谧下来。

女子揭开面纱,那清秀的面容,纵使见过多次还是让朱栩为之惊艳。

“叹一声,江南如梦,柳如烟!”

朱栩长叹,折扇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

上面一个大大的“明”字,连柳如梦这般绝代红颜都不敢正视。

柳如梦终于开口,并非疑惑“柳如烟”之叹,而是直言:“元应叹息。”

“姑娘大才。”

“如梦不才,不过略通些诗词歌赋罢了……”

“寻常大家闺秀不过经迂腐先生教过些四书五经,已被赞为文君、班固之流了。如梦姑娘却能通晓诗赋,何能不称大才?”

“哪里读过四书五经,不过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柳如梦掩口笑道。

朱栩一怔,轻摇了摇头,转换了话题:“坊间传闻,如梦姑娘曾救过一名书生,且他还连中三元?”

“正是!”

“那为何留姑娘在此受苦?”

“想来他刚入翰林院,公务缠身。相公清廉刚正,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替小女赎身。”

朱栩用折扇轻拍手掌,佯装自哀自怨起来。

类似的故事他前世见得多了,悲欢离合,不外如是。

他一个连中三元的翰林学士,前程似锦,又怎会为了一青楼女子,卷入这要命的“徐达案”中,避之唯恐不及。

朱栩即使在京城中,凭借多年来的谍报网,一些明面上的事,还是很容易查清的。原来这胡惟庸巧设奸计,竟然伪造了徐达私通北元的罪证,竟将这大将军也下了狱。

这如梦楼的如梦姑娘,正是徐达之女。为了情面上好过,也为了过去创伤,故而忘却旧名,改用柳如梦这花名了。

当然,徐达在朱栩前世的记忆中,并未卷入朝堂纷争,而是寿终正寝,因病去世。而这一世,又有所不同罢了。

“如梦姑娘,你与你家相公可有婚约,他又多久未曾来看望你了?”

“想必是公务繁忙,少说也有月余……”

“月余?”

朱栩见柳如梦的语气颇为不确定。

“大概半年……”

“半年!”

“也说不定已近年余……”

“年余!”

柳如梦的回答着实奇怪,女人的心思,大多没什么逻辑。

朱栩暗自打定主意,定要探探这书生的底细。

一连几晚,朱栩都沉醉于如梦楼中。

白天则化身灵芝堂的东家,由沈度引荐着与宋启贤每日出入太子府,为太子朱标诊治病情。

珠儿嘴上不说,眼见带来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已到了囊中羞涩的地步。

她每日借用客栈中的灶台,为朱栩准备一日三餐。朱栩的客房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天气渐寒,床上铺着昂贵的天鹅绒被褥,这是珠儿变卖不少首饰,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

每日熏烫的衣物,总要多备几套,以防先生衣衫不整,失了体面。

除此之外,一切吃穿用度愈发俭省,他们已与普通行商无异。

有些事,不与他点破,便还能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