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命老管家换了一口锅，重新煮起那一锅笋烧肉。
“老夫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老夫在军中多年练就的。”
朱栩三人抿着嘴，看着汤和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他正在指挥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老柱国，不加黄酒吗？”
“老柱国，盐放多了。”
“老……不放糖……”
朱栩拿起一口馒头，塞进他嘴里：“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等你吃到嘴里，就不会有这么多话了。”
宋启贤哈哈一笑，拨弄了一根柴禾。还没烧到一半，肉味便已十分醇厚。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根野外求生用的合成炭，顶部有硝化棉，一蹭就着，能烧一夜，是天工开物堂炼钢厂的副产品。
众人不知不觉间从紧绷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或许汤和便是为了缓解众人的情绪，担心他们太紧绷了，太忧虑了也不行，无论天大的事，还得慢慢来。
“哪能跟东家比，有雨瑶……”
宋启贤刚想说，有雨瑶姑娘在，东家您都快成半个残疾人了……
朱栩折扇一打：“你们听，是不是有叩门之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无人应门。
汤和早就退居二线，府上家丁不多。除了刚刚的老管家外，便只有老夫人的几名婆子以及伙房的一名师傅，院中的几名长工。
这些人多半是跟了老汤和一辈子的老人。
不过他们晚上不值班的话，早早便睡下了，偶尔也会不在府上，回老家省亲。
“老拙去看看。”
老管家小跑着去查看。
气氛渐渐沉寂下来。
不多时，便听到老管家回转的脚步声。推门而入，凑到汤和跟前，怔怔地望着他，声音颤抖着。
“老爷，圣上驾临府上书房。”
“什么！”汤和一惊，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大都督府并不大，前后两进，所谓的书房便在前院的东厢房。
“圣上身边都带了哪些人？”朱栩探身过来，悄声问道。
好半天，管家情绪才定了下来，“还有马皇后，一位虎头虎脑的小姑娘，以及，一名朱红色朝服的大和尚……”
汤和赶忙起身，匆匆推门出外：“皇上这性情，真是让老臣捉摸不定！你们几个，规矩一些，见到皇上，不可胡言乱语，一切听从老夫安排。”
三人连连点头，另外两人脸上露出期盼与紧张交织的神色。
朱栩心中激动，面上不露，已算三人中最淡定的了。
老汤和突然回转身来：“你们先去前院候驾，老夫有要事……”
宋启贤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朱栩却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不出所料，三人刚来到大都督府的书房前，老汤和就提着个食盒赶上来了。
汤和带头，众人鱼贯而入。
“雨瑶！”朱栩三人一惊。
宋启贤更是瞪大了眼睛瞅着他。
雨瑶打手势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老汤和作势跪倒磕头。
朱元璋随意一摆手。
“免了。”
汤和连忙起身，上前在茶几上摆开碗筷，给朱元璋满满盛了一碗。
比起朱栩上次在太子府相见时，老朱又苍老了几分，并没有因为太子病情的好转而有所改善。
朱栩心想，朝中令他忧心之事怕是不减反增。
马皇后见状，温柔一笑：“他这几日来都没什么胃口，喝药比吃饭多，难得还有能勾动馋虫的。”
马皇后将餐具简单挪动摆放了下，腾出地方，盛了一小碗，轻轻吹了吹，递给他。
老朱略有些着急，端起碗来就要大口吃。
“且慢！”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名官服的大和尚。
“启禀陛下，这乡间野味，虽然开胃，却用料普通，陛下不可多食！”
朱元璋一瞪眼：“你做的那些倒是山珍海味，咱却无福消受！这次带你来，便是要你学下这些民间美食，尤其这位姑娘，那日在那野山上，几道小菜，也颇为精致，很对咱的胃口。”
雨瑶连连摆手摇头，冲那和尚欠身腼腆一笑。
大和尚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马皇后见众人讶异的目光，只是淡然一笑：“不瞒众位，这位乃是光禄寺卿李玉食，食之一道，钻研得极深，为了和一位大师学习素斋，硬是剃度了。如今京城各大酒楼的庖正皆是他的徒弟，顶尖的人物！”
马皇后的一番话让李玉食更加傲气十足。
朱元璋已经将那一小碗吃净。
汤和上前笑着询问，“贵客还要不要再来一碗。”老友相见，格外喜庆。
朱元璋摆摆手：“上岁数了，一碗就饱。还是当年那个味道，一点没变！”
汤和喜笑颜开，命老管家收拾去了食盒餐具。
李玉食在旁连连摇头，沉吟不语。
朱栩在旁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主意。若能借此机会让雨瑶一展厨艺，或许便能趁机将招待北元降将那哈出的国宴开在如梦楼！
他们便好提前布置人手，严加排查，防止朱允炆的阴谋，阻止这场刺杀。
朱栩向前跪倒。
朱元璋早看到他那把折扇了，也不阻拦他。
“叔父在上，受儿臣一拜。”
朱元璋也不理他。
半晌。
“你又有何事？”
“儿臣看这位御厨大人心有不服，不若同我这侍女比上一番。至于食材，就用老柱国府上的，这般便无话可说了吧。”
雨瑶慌张道：“雨瑶怎能是御厨的对手！”
朱栩自行起身，上前用折扇轻拍雨瑶柔肩，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事关重大，不可马虎。此次比赛，若能成功赢得圣上嘉许，咱们便能借机进言。”
雨瑶望着他，微微颔首，不再推辞。
李玉食撇了撇嘴：“胡闹……”
朱元璋不置可否，脸色阴沉如水。
马皇后上前打圆场：“光禄寺卿事务繁忙，你们要比，也要设个彩头，双方也不白忙活一场。再者，这比赛总得有个评判标准，不如就以圣上和本宫的口味为准，谁做的菜肴更合心意，谁便获胜。”
宋启贤抢着道：“若是哪方赢了便承办……”
朱栩折扇一拍他，“一步步来，莫要太过刻意”
“我方赢了帮如梦楼挂个酒楼的招牌便是，你若赢了，一年内可随意进出如梦楼观舞赏曲，如何？”柳如梦轻盈地飘然而出，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朱栩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那光禄寺卿早便认出了柳如梦，只是皇上面前，不敢多看。
这些士大夫频频聚会，每年在如梦楼花费的金银都不是个小数目，当即应允！
“皇上稍坐，咱们便约定半柱香的功夫如何？”汤和想着可不能让圣上久等。
“允了。”老朱咳嗽一声。
宋启贤轻声道：“厉害了，和御厨掰手腕。”
朱栩又附耳嘱咐了几句。
“能行吗，那等乡野之物......”
雨瑶嘟着小嘴，与李玉食在汤和的带领下前去膳房。
房内只余朱元璋、马皇后几人。
“谁让你起来的，你给咱跪下！”朱元璋厉声冲朱栩斥道。
朱栩只觉背脊一阵发凉，望了一眼坏笑的马皇后，心里稍稍有了些底，连忙再次跪倒，折扇搭在膝盖上，腰背笔直，低眉敛目。
宋启贤与柳如梦也不自觉地跪倒在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