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蓝》
有些年头没见到老蓝了,不知他是否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是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正孤独的老去?!
06年,我与同事们艰难的经营着南站的小小面馆,为了可以维持生计,又和颜悦色的与酒店房东商谈,争取到了在他酒店门前,出摊卖早点的机会,一大早五六个同事就得起床,风雨无阻。记得第一次天色还未放光,我们急急忙忙支好摊,在摊位前,挑上一盏灯,压得很低,静静照着我们要卖的麻球,包子,豆浆,豆花……。一切就绪,心情才落停,同事们在摊位后活着面,包着包子,我不大好意思的站在摊位一旁,等待着过往的客人……
年尾天冷,凌晨5点多,周遭漆黑着,客人很少,我迷糊犯着困意,“誒…誒……”有人用语气词,惊醒了我。人还未看清,我立马职业性的亮出笑容:“侬好,需要点啥么子?!”一双很脏很黑的手,出现在朦胧的灯光下,仔细一看,手指甲很长,里头都是泥垢,正指着麻球。我心里头硌硬,皱拧着眉头,语气不是很好的说到:“我来拿,是要麻球吧?一块钱一个!”“誒…誒……”他又指了指豆花。“那一块五!”我不大耐烦了“就要这些吧,一共两块五”。
他把一破拐棍,轻轻搁在我摊位架子旁,自顾念念有词嘿嘿笑着,两只手颤颤巍巍的在破旧的上衣口袋寻摸。借他拿钱的这会儿辰光,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像是叫花子般的,60岁左右的老头。一顶明显偏小的旧绿老军帽,戴在他斑秃的头上,一身粗布蓝色老式中山装,破旧不堪,泛黄的解放鞋,大脚趾处隐隐露着。我想估计是流浪太久,没有洗漱,脏黑的脸油油亮亮,干瘪的嘴只有一两颗牙,时时嗫喏着,说些我听不清楚的话……正看着时,他猛抬头,竟然表情羞涩起来,手里拿着两块钱,向我递来,嘿嘿笑着终于开了口:“差五毛,明朝还不侬!”我心里想,这口音,还上海人啊,上海本地也有穷人啊,算了,开个张,没指望他还这五毛,收了钱,把东西扔在摊位前头,让他自己拿。他拿上早点说了句:“谢谢侬,明朝见!”我象征性的点点头,没有语言回应,然后看着他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我的视线。
第二天,我们照常出摊,熟练了一天,淡定很多,我从容的站在摊位前,可以边吆喝边卖东西了。中途闲下来时,远远看见昨天那老头从边上小区,慢慢走出,手里还拄着昨天那拐棍,还是那身破旧行头。他径直缓缓走过我们摊位,今天没有打招呼,没有看我一眼。我当下心里不爽的嘀咕,五毛不还是小事,至少礼貌一下吧。之后也没放心上,继续忙乎着生意,今天生意不错,忙到近中午,大家伙收拾打扫着摊位,这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背,“誒…誒……”一回头,又是那老头,他手里拿着五角的硬币,不好意思的继续说到:“才想起来,谢谢侬!”我本意不收,他把钱放在了我手里,然后又摸出个大大的桔子执意放在我手上,咧开干瘪的嘴笑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用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转身又朝小区一个人默默的走去。
老头之后会经常来买我们的早点,因为熟悉并且关注,渐渐的知道了他很多的故事和过去。老头姓蓝,讲起来,五百年前还和我是本家呢,小区的邻居都管他叫老蓝,本地人,年轻时当过兵,下过乡,后来老婆孩子意外车祸离去,他没有其他亲人来相伴照顾,成了孤寡老人,领着养老金过活,之后成天神神叨叨,不修边幅,记性也有问题,居委会有请人照顾他,但是他脾气很大,一不顺心,就会打骂,后来就没人愿意去了,他也就一人,这么小区老屋里将就住着。
有一次下雨,老蓝来面馆吃面,拄着棍腿脚不好,抬腿几下都没上了台阶,我急忙冒雨出门扶他上来,他歪头向我傻呵呵的笑着,谢意写满了脸。落座后,他点了一份大肉面,还加了一个两片素鸡。今天发了养老金,付钱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然后欲给又止的逗我玩,最后抽出一张,像孩子领了奖状般在我面前晃晃。接过钱,边找零我边逗他说:“老蓝,发财了,好找个老伴照顾你了!”他抿嘴笑,若有所思的望着天花板晃悠着头说:“不要老伴,要小姑娘.”我打趣道:“呦呦呦,侬结棍滴,侬还老来俏啊!”他听后害羞的把头覆在餐桌上,嘿嘿的自顾笑着。
之后,和老蓝越发的熟悉起来,他可能记得我平时帮的一些琐碎小忙,每次买了些小零食,都会拿些给我,假如你不接,他便会假装生气。当然他也经常有犯病疯癫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酒店台阶旁,无人理会他,他就自言自语,神神叨叨,演绎着别人听不懂的独角戏。疯病厉害时,还会和卖东西给他的小商贩大吵大闹,说别人少找了他钱……
几个冬日过去,我再也没有在附近看到他的身影,有人说他被居委会送去了养老院,有人说他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我能知道的,就是在与他平等的相处中,看到的一个人的真实内心,本自就有的诚信、感恩、对亲人的思念,对生活苦难的幽默和解。而我不知道的,就是在他疯疯癫癫,神神叨叨里,体悟不到的一个小人物,内心藏着的太多故事。
真心的祝福老蓝,我希望他永远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妻子相叙,希望他可以远离尘嚣,在睡梦里拥着可爱的孩子,不让他哭泣,希望在这干涸的世风下,能有一湾湾清泉,去滋润那些麻木茫然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