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坐在椅子上，右手端着酒碗，左手一挥，说出那句话，颇有一股豪侠的挥洒自如。
但无论是周衍还是杨老头都被吓了一大跳。
杨老头更是酒都被吓醒了，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摸程林脑袋：“程小二！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去去去！”程林挥手打掉杨老头的手，“我没喝多，清醒着呢！”
“清醒着能说出这话来？”杨老头在一旁直撇嘴，“真把自己当什么挥金如土的豪侠了啊？”
周衍合上箱子，重新推到程林面前：
“程叔，银子收好吧，这钱还是您更需要。”
程林摇摇头，拍了拍箱子：“我很清醒，小衍。
“本来这两百两银子没想这么快给你，但你今天捉了玄感蛇，得了三百两银子，我就觉得时候到了。”
周衍心中微动，已然明白了程林所说的时候到了是什么时候。
果然，只见程林开口道：
“那三百两加上这两百两，正好够你入籍登册，摆脱流民的身份。”
周衍深吸口气，虽然他已经猜到是这个原因，虽然早在当初被救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程叔的侠义豪爽，但当亲耳听到对方口中说出这句话之时，他还是不由胸口一热。
程叔现在，可是比他更缺，更需要银子！
旁边的杨老头也是目瞪口呆，他伸手指着程林，半天才叹息道：
“程小二，我今天是服了你了。”
程林看到两人的样子一笑：“行了，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说着声音逐渐低沉起来：“我这两天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去了驿站往府城去寄了信给小雅他爹。”
程林的声音在这停顿住了，但这一刻，无论是周衍还是杨老头都明白——
小雅的父母，出事了！
周衍心头一沉，难怪，难怪小雅会说程叔今天连最熟悉的打农具都出错，打坏了一个。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你们也知道，小雅父母都在府城做工，当时还是托了人才进去。”
程林语调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两人一个月能攒下六七两银子，在那呆的也确实不错。日子有奔头。
“今天那边的信到了。”
“说小雅父母自从上个月接下了一个活。这我其实知道，两人和我说过，找了个好活。等这活做完了，他们一个月能攒出来最少十两。
“信中说那个活一般只需要半个月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个月。
“但他们从去到如今已经一个半月了，音讯全无。”
屋内，躺在床上已经闭眼熟睡的小雅，眼中不知何时留下了两行泪，口中轻轻的呢喃着：“爹爹……娘……”
屋外，杨老头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周衍则宽慰道：“程叔，这种情况，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程哥他们未必是出事了，说不定是被什么耽误了。”
程林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那种渺茫的情况，就不考虑了。
“就当他们都死了吧，要是真还活着，那某天能再见还是个惊喜。
“若真是抱着一线希望，真看到尸首的时候，反而会难以承受。”
杨老头沉默了半天，才缓缓道：“你倒是看得开。”
“哈哈，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大。”
程林一笑，看向周衍道：
“小衍，我当初敢签那借据，一是因为我打铁的手艺还不错，勤快起来，去郡城待上一阵，一个月攒下五六两银子不成问题。
“再就是，我还有这些家底没霍霍，还有点底气。”
他说着拍了拍箱子：“反正定川帮那里是没戏了，这二百两也是杯水车薪。不如直接给你，摆脱流民身份。
“到时候想想办法把小雅弄出来，你和杨老头帮我照顾着，我也能瞑目了。”
杨老头微微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总不能都搭进去，周小子，你就收着吧。”
“你这老东西这会儿倒是和我一个想法了。”
程林笑道，“这么多年了，咱俩一致一回也不容易，小衍，箱子快拿……”
“我不同意。”
周衍看向程林道：“程叔，杨伯，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太悲观了？
“谁说定川帮那里没戏了？”
程林和杨老头齐齐一愣。
“周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杨老头皱眉道，“那可是欠了定川帮一千三百两银子！
“在潜蛟县，没几个人能欠定川帮银子！
“哪怕借据是假的！”
“我知道。”周衍点头道，“但程叔你们似乎忘了，在知道借据的第一天，我就说了，一切都交给我，我来解决。”
程林点点头：“你确实说过，当初为了安慰我……”
“程叔。”
周衍再次打断程林的话：“那不是安慰，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定川帮的问题我来解决
“我有解决的办法。
“程叔你现在让我拿了银子走，岂不是让我当个忘恩负义之人？”
杨老头若有所思：“周小子，你的解决办法，不会是玄感蛇吧？指望着王少的那个悬赏？”
“不错。”周衍微微点头。
程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还以为周衍真的有办法，刚刚心底还生出了一丝希望，但玄感蛇……
“不成的。”
杨老头摇了摇头：“别说那玩意只能靠运气来抓，就是你真能凑够六条玄感蛇，需要多久？
“就算你抓的快，但其余五条全是下等的话，也不过五百两。
“加上手中这五百两，不过千两，我再找人凑凑，也就一千一百两左右，还是不够。”
周衍摇头，看着二人认真道：“抓玄感蛇确实不易。
“但别人不成，不代表我不成。
“杨伯，悬赏刚出，那么多人去抓玄感蛇都一无所获，偏偏被我抓到了，您真觉的这是运气？
“若抓玄感蛇真是运气，悬赏刚出，我就抓到一条，岂不是说明我天命所归，气运所钟？
“那就更该无往不利了。”
程林和杨老头顿时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片刻后，杨老头羞恼道：“歪理，你这纯粹的歪理！
“若你真的很有把握抓到五条上等玄感蛇的话，你现在就该把这银子收下，明天去改了户籍才对。”
周衍笑了下：“上等玄感蛇确实不易抓到，不是每座山都有，但我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我先不动用这些银子，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有几条品质差了，到那天银子不够，岂不是坑了程叔？
“我现在虽是流民，但没有徭役的威胁，反而是程叔这事，更紧迫些。
“您二位先把心放到肚子里。
“反正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才到定川帮收债的时候，便是不成，到时候我再登册入籍也不晚。”
说着周衍将箱子放到了程林的手中。
程林和杨老头对视一眼，看着周衍点点头。
“反正也说不听你，就这样吧。”程林叹了口气，随后叮嘱道，“你小子可别逞强，若是真有什么麻烦，告诉我们。”
周衍洒然一笑：“您二位就放心吧！”
程林看周衍转身离开，心中回想起周衍当初的自信模样。
“这小子，不是抓住了玄感蛇才有的自信……也许，真的能成？”
这般念头在心中转动，程林缓声道：“杨老头。”
“嗯？”
“当初救下小衍，收留他，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
…………
周衍回到房中，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想到程叔竟然会抱着这样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实力，身份上的差距。
“定川帮对普通人来说，是个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哪怕仅仅是里面的一个头领。甚至只是他手下的喽啰，普通人也只能绕道走。
“我若是有那王少爷的身份，定川帮的人连算计我身边人的念头都不敢有。
“我若是实力足够，今晚就可以去定川帮摘了那梁头领的脑袋！撕了那借据！”
周衍心念转动，走到窗口看向天边，想到了这几日的种种，想到了今天分身所杀的暗哨，想到了那暗哨中的定川帮众……
一股积郁之气和杀意从心中升腾。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体内劲力在周身流转：
“以我现在的实力，做不到在定川帮杀了梁头领……
“但他的狗腿子……
“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