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热闹的夜!

夜。

月上中天。

如婴儿啼哭的咕呱声响起,声声凄厉。

一只三尺长的夜枭伴随着黑雾现身,从雪山孤崖上一跃而下,飞过如火的红枫树林、冰冷的黑河古道、古老的青石大路,直奔那座屹立在黑河边上的厚重古城,落在高耸的城门楼上。

圆噔噔的呆萌眸子,俯瞰下方。

城内各式建筑成群,青墙黑瓦,楼台各异。

屋台楼阁此起彼伏,飞檐翘角的大院随处可见。

入夜,家家户户门口都高高挂起大红灯笼,街道两侧亦灯火通明,尤其城门楼上的左右两盏大灯,真宛如神明张目,鬼邪不敢侵。

分明一副盛大节日的夜会场景,却不见有行人出门走动。

盖因今日便是中元节。

相传,每年从七月一日起阎王就下令打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

如是在和平年代,人道气运鼎盛,有“神灵”镇压气运,朝廷亦设有司天监、提灯司、镇妖阁等机构,鬼怪不敢侵入人间半步,中元节便是祭祀先人的佳节。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战火纷飞,军阀割据,外敌入侵,人们颠沛流离,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流民,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也没有住处,饥寒交迫。

人道气运已衰弊至极,“神灵”镇压的浩土也越来越小,北方边境之地连年遭遇战火侵袭,更是早已失去镇压异类的威能。

“太阳落山,城门闭户!”

“邪灵张目,精怪肆虐!”

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中元鬼节便成了正儿八经的鬼怪节日。

白叶城是北境千里沃野中最大的城池,无数流民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城外简陋的城寨中,越积越多,偏又不让进城。

只靠着几盏灵灯,根本无法照耀整个城寨,此刻城外早成了妖鬼邪祟猎食的乐园,每天清晨醒来,都有大把的尸体被抬走。

怨气之重,连一些道行低些的精怪都不敢靠近。

城内全是另一幅光景,一些家庭殷实的,还会在大门口搭起供台,摆放三牲以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祭品。各家还要在自家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

大户人家更是恨不得把灯笼挂满屋中,照亮每一寸黑暗的角落。

店铺也都关门,把街道让给鬼。

街道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一种“鬼包子”。

此情此景,正可谓“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却怪红笺贴门首,肉山酒海庆中元。”

街道上万籁俱寂,除了提灯司的守夜人偶尔行过,今日谁家的狗胆敢闯到街上叫唤两声,也会被宰了炖肉。

然而,靠近城墙的一角,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夜枭呆萌的眸子悠的一转,盯着那片区域。

只见一堆新土哗啦啦的往外翻,眨眼就翻出好大一堆。

半晌,一个圆圆的大脑袋从土堆中钻出来,一双小眼睛眯成缝贼溜溜的四下一扫。

“老大,没有守夜人!”

大脑袋率先爬出地洞,又往身后招手,土堆里突地冒出一个胖嘟嘟、圆溜溜的披甲小兽,小短腿一弹径直弹起落进他怀里。

随后,才是一个小个子少年费劲的从洞中钻出。

小个子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道袍,弱不禁风的模样,皮肤苍白像个营养不良的书生,头发也短短的像个和尚。

大脑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明显紧张不已,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小个子个头比大脑袋矮出一头,横向身板更是小出两个,在二人组中却是拿主意的一方。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渣,借助月光扫了一眼安静的城墙之上。

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城门楼,竟似与那诡异的夜枭对视一般。

只是匆匆扫一眼,不敢多看。

如此危险的日子,城墙上看似寻常看守,实则外松内紧,墙内的士兵早严阵以待,一旦有妖鬼过界必然群起而攻之。

他们好不容易才溜进城,还是尽快远离城墙为好。

小个子稍稍辨认方向,“走,今晚一定要吃顿饱的!”

看行进的方向,正是内城。

一路狂奔,穿街过巷,明明第一次进城,竟是对城内了如指掌,连哪条巷道可以直穿两条大街,都一清二楚。

小胖子只管埋头跟着狂跑,生恐被抛下。

终于到了地方,还来不及喘口气,两人就看到前面堆满祭品的供台,立马双眼放光、喉头涌动,饿死鬼般扑将过去,豁然是打着与鬼怪抢食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

两人一兽显是饿得狠了,躲在供桌下方,虽战战兢兢,吃东西时都要小心警惕东张西望,手上动作却不曾慢上丝毫,快速将食物往嘴里塞。

比起鬼怪,似乎挨饿更可怕些。

大脑袋少年身宽体胖,身材跟脑袋一样圆润。

在饥荒的年代,说他是流民,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已经是他被饿瘦一大半后的状态了。

胖人胃口本来就大,现在都瘦了一半,天知道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今夜有机会再饱餐一顿,便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先吃饱再说,吃东西的速度自然飞快。

旁边的小个子一块块糕点接连不断往嘴里塞,吃东西的速度竟不比他慢。

一张供桌吃完了,就又钻进另一桌下。

碰到不喜欢吃的咬一口就丢一边,丝毫不嫌浪费。

只片刻功夫,吃进去的东西,已经足以撑爆他们的肚腩了,却还在疯狂往嘴里塞。

两人一兽,反倒是甲兽食量最小,吃撑了翻到地上,两只小爪捂着圆滚滚的肚皮,愉快的躺平。

胖子复姓西门,名孟禄。

小个子姓李,名随安,两人是在逃荒路上认识的。

当时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兔冷不丁从地上冒出,撞死在树墩上,一群饿的眼睛泛青光的人抢在一起,大打出手。

李随安虽然人小体弱,竟未卜先知一般,比所有人更早一步将兔子抢到手。反手掏出一柄造型奇怪的狗腿刀,锋利异常,与人斗了起来。

刀法凌厉,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个会家子。

西门孟禄作为拥有命兽的武者,白长那么大体格,没他狠辣,兔子自然也没抢过。

后来西门孟禄夜间突遭一伙歹人围攻,想要抢他的甲兽宰了吃肉……或者干脆是他的肉,还是李随安出手帮他解了围。

武者的命兽堪比第二条命,不管是吃命兽还是吃人,性质都是一样样。

没看见也就罢,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没忍住,管了一手闲事。

从此西门孟禄就跟条赖皮虫似的,跟在李随安屁股后面,赶也不走,也亲眼看见李随安是如何一路不厌其烦地设各种小陷阱,在荒野中找食的。

灾荒年间,连树皮都被啃光,李随安却仿佛知道食物在哪里,总能找到些吃的,偶尔还能抓到些小家伙解解馋。

这在灾荒年间便是最了不得的本事,也让西门孟禄对他佩服有加。

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也跟着蹭了几顿馋嘴。

不白吃,拿东西换的。

但吃人嘴短,他从此就改了口叫老大。

当时李随安可是让他叫声爹才愿意给口吃的,小胖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就当他以为小胖子是个有底线的汉子时,他道:“俺爹死的老惨了,俺不能咒你。”

李随安一想也是。

这个世界有点古怪,连鬼神都有,他不能咒自己。

“就叫老大吧。”

“老大,你现在的饭量已经不比俺小了,魂种应该快锤锻成功了吧?”

李随安白了他一眼,“我的锤锻魂种方法还是你教的,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可能吗……当初你契约这头甲兽又花了多长时间?”

西门孟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那时有俺爹在,不愁吃喝,还有丹药辅助,气血不失。最难的是观想图,俺花了六个月才铸就魂种。”

“所以呢!我认识你满打满算也才两月,一路上就没吃饱过,我又没有异兽可以契约,缺少最关键的观想图录,锻造魂种这种事情能快得了吗。”

西门孟禄一想也是,但还是对李随安猛涨的饭量惊诧不已。

他家祖传的《老饕摄生养神法》的确涨饭量,可也没有这般涨法。

想当初,李随安还没练功之前,连一只兔子都能把他吃撑了,现在半头猪,怕是都填不饱他的肚子。

看见李随安又在快速往嘴里塞一根鸡腿,西门孟禄不甘示弱,打架打不过,吃还能比不上?

立刻埋头猛吃起来。

一连换了六张供桌,吃东西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

四周静的发慌,胖子忍不住找点话题,“老大,你说守夜人今晚是不是偷懒了?”

李随安也在诧异,今夜如此重要的日子,他们都待半天了,竟一支守夜人巡逻队伍都没看见。

一墙之隔而已,城内入夜竟能如此安全,连守夜人都不用的地步吗?

即便有“神灵”镇守……北境之地还能被神灵庇护到吗?

他猜测多半与城外聚集的流民有关。

流民是什么?

牛马,与三牲何异?

乱世人如草,有时候比牛马都要不如,城外已经有这么多供品了,鬼怪还犯得着干冒风险进城享受吗。

“为何偏偏鬼月(七月)才汇聚这么多流民于此?”

当初在逃荒路上,李随安便听到有人在散播“白叶城城主连同四大家族正在赈灾,会妥善安置流民”的消息。

结果把人骗来,又不让进城,究竟作何打算?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

若是深究,只怕心灵都会受到污染。

李随安不是本地人,也是胡乱猜测,没有证据不愿多谈,“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