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缓缓驶进京都。
京都城内非一般的纷繁昌明,人烟阜盛,数不尽的人流穿梭在无数商铺和摊铺之间,往来不绝,拥满的长街人声鼎沸,热闹喧嚣,端的一幅海晏河清繁华盛世图。
马车驶到远离喧嚣的小街,停稳,车窗竹帘被撩起一角,露出一张绝美半颜,那玉肌雪肤格外得沉静透白,宛若在仙泉云端里孕育而成一般令人艳羡。
女子往窗外探了探头。
车外的府邸庄肃威武,不容小觑,门楣上赫然挂着鎏金大字“祁怀王府”,足见昔日荣光,只是如今门庭萧条,难掩将门衰残的落寞。
竹帘落,马车行,至长街。那双澄澈杏眸掠过街边一排古旧砖墙,那里各式楼牌,茶摊酒肆,应有尽有,高谈阔论,低吟浅说,好不热闹。当她的目光落在街边墙畔的角落里时,一道温润的光芒划过她的眼底,虽仅仅一瞬而过,却足以令她清冷的目光一滞。
“停车。”她的嗓音低哑。
打发走了车夫,她脚步轻灵地走近墙角,盯着蜷缩在那里的褴褛妇人和她怀中约莫两岁的孩童,默然看了许久。
那妇人面黄肌瘦,身形瑟瑟,发觉有人靠近,忙抱紧孩子往墙角缩,用那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料遮孩子的脸,见实在遮不住便索性伸出枯老黑皱的手掌挡着,尽量不让孩子暴露在来人视线内。
那孩子受了惊吓似的直哭,不过那脏兮兮的面庞下仍可见美人儿底子。
在妇人的百般遮挡之下,孩子身前隐约泛着她们的衣衫不可能有的光泽。
细看来,光泽的来源竟是孩子胸前垂挂着的一块金镶玉,赤金与白玉,皆属上乘,尤其是那块美玉,质地通透明润,不可多见,绝对经精雕细琢而成,在日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
方才那道光,就是从这里来的。
见来人凝视宝贝,妇人神情戒备,一边用掌心盖着褴褛衣衫根本遮不住的金镶玉,一边望着面前衣着看似低调实则精奢的端贵女子。
但仅仅须臾间,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
“跟我去客栈,钱不用你们出。”低哑的嗓音掷地有声。
妇人蓦地昂首,睁大眼睛。
兴来客栈,天字号客房内。
瘦削女子坐在正座,正闲定地品茗。
妇人和孩童沐浴更衣,换上了干净裙衫,朝女子连连叩头:“贵人仁心,俺感激不尽。”
女子并不抬头。
继续旁若无人般轻捻茶盖拨划碗里的茶叶,淡淡地问:“何时来的京都?”
“夜过。”
茶盏顿住,女子看向地上:“你们是陇西人氏?”
妇人像是怕被捏住什么命门,惊惧地抖了一下,声音微颤:“……是。”
女子缓缓地回过头来,继续品茶:“缘何至此?”
细问之下,方知妇人名唤侠姐儿,因家中罹难,不得不出来讨生活,奈何种了半辈子地的无知妇人与幼儿度日何其容易,离开家乡才几个月时间,就已沦落至此。
叹息之余,女子看见地上的孩子紧贴着侠姐儿,神情惊怕。
她的金镶玉不见了,但隐约看得到她脖颈间有条细细的线绳,应该放在衣襟里面了。
女子忍不住把孩子唤到自己身前,孩子倒也愿意跟她亲近,直接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女子扬起唇角,笑意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小珠儿。”侠姐儿替她答道。
“小珠儿,真是好名字。”
女子摸摸小珠儿肉肉的脸蛋儿,捏捏她小巧的下巴,最后,她伸手把被藏在衣襟里面的金镶玉掏出来。
侠姐儿神色不安起来。
女子并不在意这些,只见金镶玉经洗涤更加干净莹润,衬得孩子精致雪白的小脸明辉瑰丽,气质不俗。
她白皙的手指触了触金镶玉。
细腻冰柔,手感是对的。
她凝视着美玉:“有此物在身,你们原可以不用这般落魄。你可知它价值几何?”
侠姐儿看她对金镶玉似有觊觎之心,忙再次叩头:“那是贵人所赠,俺不敢变卖。”
女子摩挲着金镶玉,语气依然平稳:“哪位贵人?”
侠姐儿惴惴不安地看着女子,几次欲言又止。
这女子面容姣白,清眉微弯,眼眸很澄澈,无论对她还是对小珠儿,女子都始终浅笑从容,给人一种岁月静好,静谧和贵的感觉,让她在不觉中逐渐卸去了逃离家乡后一路避凶祛祸带来的惊悸与不安。
看着实在不像包藏祸心者,侠姐儿才最终定了定心。
“贵人恕罪,那位贵人并未自报身份,俺不知她系何人。”
“如实说,”女子的语气温柔而坚定,“我会保护你们。”
侠姐儿这才放心道来:“三年前,那位贵人进村时身负重伤,被一户村民所救,养了一年,她伤好后,抱小珠儿玩了几天,就把这东西给了她。”
女子斜着茶盖的手一顿,白皙沉静的脸上眉尖微蹙:“这孩子不是她生的?”
侠姐儿摇摇头:“不是。小珠儿的亲娘生产后就去了,那位贵人没见过她,只不过后来有次看到她的画像,说是有缘,当即就把金镶玉拿出来给了小珠儿。”
不是初次给的见面礼,女子浓长的睫羽微颤了一下。
她抚着小珠儿头顶薄薄的软发:“你可还记得孩子亲娘的姓名?”
侠姐儿道:“从未听她提起,只知口音是京都人氏,也许因为是老乡,那位贵人才对她的孩子好的吧?”
女子眸底划过一道难以觉察的流光:“她……相貌如何?”
侠姐儿终于来了精神:“要论相貌,说实话,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美人儿呢,那眼睛鼻子嘴,跟画儿上走下来的人似的,那皮肤跟雪一样白,活脱脱跟仙女一样。”
女子的目光有些怔忪:“她是从京都嫁到你们村的吗?”
侠姐儿愣了一下,道:“那倒不是,她是那位贵人进村几个月后,被外出做工的人带回去的,不过进村时,她就已经怀孕,肚子都显怀了。但就算胖成那样,她还是那么好看。”
女子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指腹,却不觉得疼。
恰此时,传来敲门声:“客官,饭菜备好了。”
“进来。”
女子又对侠姐儿道,“你先带小珠儿吃饭休息,有事我再来找你。”
虽已入初秋,空气还算微凉,但暑气尚未褪尽,女子的额角发间仍凝结着些许汗珠,她若水盈盈走出客栈,外面,微微拂动的轻风吹起她身后单薄的白色披风,显得孤寞而萧寂。
余光中拂过一抹高挑的白色,慕准似倏地站定。
他回望川流不息的人群,找寻到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在人群里步态轻盈,端贵生姿,他那张矜贵不凡的脸上陡然泻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震撼。
“陆隽。”
在他身后离的不远的长随跟上来拱手:“主子。”
“做件事。”
“主子吩咐。”
……
女子从长街回到兴来客栈,却发现房内空空,早已不见了侠姐儿和小珠儿的身影。
“掌柜的?”
楼下,一青年男子正在柜台后拨算盘看账。
“天字号的两个人呢?一个妇人和一个两岁孩童。”
那账房抬眸,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看到女子过来,立时奉上谄媚的笑脸:“您说她们呀,您刚离开没多会儿就被人接走了。”
“谁?”
“是谁咱们不敢问,只看着不像寻常人。对了,他还给您留了话呢。”
“什么话?”
“您若想见她们,就去一个地方。”
女子眉头一跳:“哪里?”
“嘉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