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杨应龙安然而坐,狭长的双目打量着此刻站在殿中的毛祖光。
此刻,毛祖光面对着杨应龙,努力地按捺住自己的愤怒,将他从张永成那里所知悉的事情道来。
一想到自己的独子,就这么因为杨应龙的女人争风吃醋而枉死,毛祖光的表情越发显得狰狞。
而这个时候,被召集了过来,并不知晓内情的一干大小土司,此刻都面现诡色,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是这些土司们很快便悄无声息,因为坐在上首主位上的杨应龙,此刻那张本原黝黑的脸庞,已然发青。
一双本就仿佛能噬魂的狭目中,仿佛有幽幽的鬼火在跳跃闪烁。
手指头敲打在椅子扶手之上,每敲打一下所发出来的声响,都令一干大小土司心头一颤。
“……您可是说过,定然会给我一个公道,如今已然已查清了事实,夫人有涉。
诸位,毛某只求能够让我儿不至于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不知大人您这里,准备是什么章程,还我一个公道。”
这话顿时让大殿之内气氛一滞,所有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偷瞄向那坐在主位上的杨应龙。
毛祖光死了独子这事大家都知晓,之后,也不是没有猜测过,会不会是杨应龙这位播州之主的后院之争。
可结果,居然还真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也就罢了,可是毛祖光却居然敢来这里向杨应龙讨要公道。
这让那些今日恰好在此的大小土司纷纷在内心骂娘不已,早知道毛祖光这个头铁的货色今天是为了来找杨老大的麻烦,大伙绝对会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沾染此事。
毕竟,杨老大的脾气谁不知道,一干播州大小土司最心悸他的心狠手辣。
之前顶撞过他的小土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在场的大多数土司都曾经目睹过。
你毛祖光虽然也算是一位大土司,可你觉得向来最是护短的杨老大会因为你死了个独子,就能容你这么削他的脸面不成?
杨应龙敲击着扶手的手指顿在了半空,深邃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一干播州大小土司。
许久之后,他那显得有些暗哑而又阴沉的嗓音,回荡在殿内。
“你要公道,那我便给你公道,我补偿你牛五十头,粮食百石,酒百坛,银白两。”
听到了这样的补偿,这样的公道,毛祖光越发地愤怒,忍不住大声道。
“大人,那可是我儿子,我就那么一个儿子!”
杨应龙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双手负于身后,淡淡地道。
“这已经是杀人赔偿的十倍之价,怎么,莫非你还想要让我夫人给你儿子偿命?!”
毛祖光呼吸粗重,两眼圆睁,看着那站在主位跟前,整个人犹如标枪一般挺直的播州之主杨应龙,咬着牙根问道。
“大人,这就是你给的公道?”
杨应龙缓步上前,狭目慢慢地扫过那些周围的大小土司,最终落在面色忽青忽白的毛祖光身上,声音阴沉就像是浸入了冰水之中的寒铁。
“毛祖光,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播州之地,乃是我杨氏经营七百余年的祖地,你们毛氏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立足,亦是我杨氏之赐。”
“莫非你觉得如今你毛氏已然能够与我分廷抗礼,想要借机生事忤逆我?”
“……”毛祖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杨应龙,哪怕是内心愤怒到了极致,恨不得拔刀动手。
可是面对着杨应龙那双幽冷的狭目,想到昔日那些被杨应龙除掉的土司,令他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大人今日给的公道,我记住了。”
毛祖光后退数步,将怨毒与憎恨藏于眼眸之内,直接转身而去。
一旁的土司,看到了这一幕,有心想要说上两句,可是面对着杨应龙,最终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施礼告辞而去。
杨应龙站在殿中,看着终于变得空旷的大殿,显得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椅上,抬手轻揉着眉心。
此刻,裹着大红描金绣花鞋的莲足踩进了殿内,走到了杨应龙的身后,一双柔荑,轻轻地给他按摩起了肩颈。
“夫君,您这是怎么了?”
杨应龙抬起了头来,握住了田雌凤的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言道。
“凤儿,没什么,只是方才,毛祖光居然敢在这里,指责主母,这让我很不舒服。”
“播州自唐代以来,至今已有七百多年,这片土地,一直都属于我们杨家。虽然我们播州杨氏会向朝廷臣服,可朝廷也同样对我们十分优容。我们杨氏,就是这播州的主人,播州的王。而那些大小土司,都是我杨氏的臣民。”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胆敢来质疑他们的君主,难道是我的威望和能力比不上列祖列宗?”
“夫君,这怎么可能?非是夫君的威望与才能不足。而是毛祖光依仗着早年追随过您的父亲。至今犹在依老卖老罢了,依妾身之见,未免留下后患,当尽早除掉才是。”
杨应龙轻拍了拍田雌凤那柔若无骨的素手,缓缓摇了摇头道。
“不急,君王处置臣下,也该当有充足的理由,方才可以服众。若因毛祖光今日之举而惩治太过,反倒让一众土司心头不服,还是再等上一等。”
“还是夫君考虑得周全。”
“哈哈,凤儿你呀……”杨应龙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朝着这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笑道。
。。。
毛祖光铁青着脸,坐在马背之上,之前自己为没能找到害死儿子的真凶而愤怒。而今,却因为儿子的死因找到了真相却寻不到公道而愤怒、不甘。
自己儿子的性命,是无价的,可杨应龙方才那口气,仿佛他以十倍的杀人补偿,已经是他给出来的最优厚的条件。
而杀害自己独子的幕后真凶张氏,怕是连根毫毛也不会少。
想到自己昔日追随杨应龙的父亲东征西讨,平定播州的不稳定因素,又或者与水西土司明争暗斗。
大半辈子都为他们杨氏效命,结果,独子枉死于贵阳府城之外无处申冤。
“老爷,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公子他……”吴鑫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毛祖光目光怨毒地回望那已然被甩在身后的海龙屯,看着那被城墙与关隘重重封锁起来,巍峨到即使仰起脖子也很难看到最顶上关隘的海龙屯。
良久之后,这才冷声吩咐道。“走,先回余庆,带上那张永成,去贵阳府走上一遭。”
杨应龙,你是播州之主,我是你的手下,拿捏不了你,但是你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