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各自漂泊

“白将军颇有雅兴。”

笑声从背后传来,白旺听出了来者是谁,不及转头便立刻抱拳行礼:

“末将见过丞相。丞相如何来此?”

来者正是大顺朝文官之首的丞相牛金星。

只见他穿着一身便装,在两名侍卫跟随下缓缓登上城楼,望着天际犹如长龙般缓缓蠕动的队列,伸手扶起白旺的右臂:

“将军不必多礼,只是偶然路过,见将军在此愁眉不展,便过来询问一二。”

“让丞相见笑了,无非是荆襄那点破事。”

白旺苦笑着摇摇头:

“俺荆襄七万精锐经营楚地一年多,城坚粮足,也甘为陛下(李自成)断后,等陛下顺流直下取得应天为都,荆襄也能作为上游重镇拱卫江右。俺实在是不理解陛下为何一定要放弃荆襄四府。”

牛金星眯着眼眺望城外昏黑黄昏,门楼檐角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得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清兵已经占据四府,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怎么没用!”

白旺突然激动了起来:

“俺知道陛下是想倾全国之力速占江南为基,俺也从来不把明军放在眼里,至于那什么左良玉更是个窝囊废,连跟俺再打一场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丞相,襄阳一失,我等身后再无清兵阻碍,二十万大军本就腾挪困难、就食不易,又有颇多随军同行,若被清军轻骑追上,届时前有明军后有清军....”

“将军怕了?”

牛金星没来由地蹦出了一句。

“俺怕了?丞相在说什么笑话!”

白旺气极反笑:

“当初跟随陛下造反辗转数省被不知多少明军围剿,俺没怕过,后来陛下被孙传庭设伏,身边只剩俺一十八骑的时候,俺也没怕过!如今俺有兵有将,有甚可怕的!”

“那就行了。”

牛金星语气悠闲得犹如局外人,不知是故作姿态安抚军心还是其他:

“清兵追击甚急,虽连败我军,但我军主力尚在,又有白将军这等人物,我大顺朝定鼎东南席卷天下指日可待,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着,呵呵笑了两声,穿过城门楼,从另一边下城去了。

白旺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终咽在了肚子里。

清军从占据西安后就已经兵分两路,如今另一路清军怕是已经过了汝宁府,

而自己前面还有数个明军大将拦路,陛下想要速下应天的计划已经接近失败。

他本想劝牛金星向陛下进言,不如趁着湖广巡抚何腾蛟被楚镇席卷不知所踪的机会抢入长沙府,接下来无论是征两广还是征云贵都是可行之策,还能避开四川的张献忠大西军。

为何非要去取一个大明根基稳固的东南?

但他知道李自成不会听他的,或者说自从败退陕西后,陛下就很少能听进其他人的意见,变得骄纵独行。

抛弃所有根据地一味席卷南下是这样,放弃荆襄四镇倚仗只闷头赶路也是这样。

而丞相牛金星那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非但没有起到半点安抚作用,反而让白旺心中那一丝不详预感越放越大。

他转过头看向城外,夜幕早已降临,顺军将士在黑暗中蹒跚入城,回头早已看不清来路了。

...

“大人请这边来,这便是为大人安排的住处了。”

从总督署衙门出来时已是深夜,刘慎裹了裹新领到手的衣物和明甲,跟着一名挑灯笼的小吏走过数道街巷,最终在某条略显逼仄的巷弄中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翘角飞檐的斑驳院门。

九江驻扎大军,住处紧张,免不了出现将领“借宿”或直接抢占百姓院落的情况,虽然袁继咸严令禁止骚扰百姓,但这种事情总是层出不穷,

有些富绅人家为了避免自家被官兵骚扰,干脆直接腾出一部分院落让给官军居住。

眼前这座院子,便是一家徐姓宅院的一部分,连接的洞门已经用砖石封堵起来,变成了一座独门小院。

“大哥!你回来了!”

开门的是赵大头,他早已经被官吏领到此处安顿了下来。

刘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了一眼门外街道。

建奴南下,武昌又被掠为空城,无数百姓争前恐后地渡河逃难,导致九江的流民数量暴增,几乎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或沿街乞讨,或卖儿鬻女只求能有一条生路。

有乞儿见刘慎在门口停下来转头观望,便一窝蜂涌上去乞讨或问家中可需要奴仆,只需给他们一口吃的就成。

“去去去!不长眼的东西,这可是总督大人帐中的武官大人!不看看自己的埋汰样,也敢凑上来!”

官吏没好气地驱赶着他们。

刘慎没有再说话,而是客气两句送走官吏,紧闭大门走进这座被改为两进的小院,却发现角落里还蹲着一个瘦小人影。

正是江边被害老者的孙子。

他看见刘慎过来,立刻从角落里窜出来,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感谢将军为虎子报仇!”

“快起来。”

刘慎将他拽起,发现他只穿着薄衫,浑身冰凉,周身轻飘飘地也没一点力气,只怕饿了许久,不由看了赵大头一眼。

“大哥,这可不怨咱,自打这小子醒了之后,不吃不喝,不进屋不理人,就搁这蹲着。”

赵大头挠了挠头:

“纯一个犟种累赘,非要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老人家给你一口热水喝,给你干净衣物暖身,这么快就忘了么?”

刘慎随口说道。

赵大头心眼不坏,在这世道里他这种想法也再正常不过,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还管的了其他。

但没有老者那一口热水、一床棉被,不说自己会不会被冻死,楚兵追上来自己也是一个死字,刘慎望着老人留下的唯一血肉,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便埋葬老人,将孩子带了回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

他心中默想,转头问大头:“有人送来粮饷么?”

“大哥你现在是大官了,怎么会缺粮饷!”

赵大头嘿嘿一笑,将刘慎领进后屋:

“我刚到这就有官吏送来了银二十两,米、豆二十斤,一小桶猪油还有半斤盐和五斤布。大哥,多少年了,咱这是头一回领这么多的饷啊!”

刘慎点了点头,他对明军饷银待遇不了解,原身在关外也是时领时断,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但操守官的月俸总不能有二十两银子这么高吧。

不过现在城内物价飞涨,大部分物资又都被总督署衙门征收了去,这点饷银看起来多,养活自己三个人还是有些困难。

赵大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嘿嘿一笑抱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边竟全是些碎金银和珠宝首饰之类,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甚至还有五枚品相极好的小银锭,价足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