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八丈宽台,无人落座其中。
更夫敲锣响起四次,是夜半丑时,周边数处皆夜色,哪怕是镇子里,也是漆黑一片,唯有一处八个边的台子上亮着灯。
这形状几乎于完美的八边形台子与周边同高,中间是刻意清理过的瓷实土层,八个顶点处竖着大腿粗的槐木桩子,顶上放着硕大灯笼,盈盈亮光盖过月阴,照亮了这个台子。
而边缘处,一条条筷子圆头粗细的铁链挂起,将台上台下分成了两个世界。
看起来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可只要看上一眼便会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在看着。
台子对着两个镇子的方向有开口,那里铁链子放了下来。
这是留给参会者登台的地方。
在两个入口连线垂直的方向,各自摆放着一张深色实木精雕细琢的太师椅。
河弧镇这边,太师椅上头坐着一位略有老色,眉毛花白却透着精壮的老者,暗红衣衫镶着桃枝金丝花纹,拄着拐老神在在。
其身后稍错身位则是另外两个差不多同样年纪的老者,两人之间虽然位于同样位置,且间隔不远,但相互之间并没有丝毫眼神交流。
他们脸上都挂着慈祥笑意,但只要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其中带着一丝僵硬的冰冷。
对面的椅子上同样坐着人,却比他们年轻的多。
那领头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撑扶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脚下。
周边有人在围观,人数却不是很多。
盖因此是半夜,强行熬着起来可能会影响第二天的活计。
且虽然能开些眼界,但是却也有可能被波及,或者看到什么恐怖画面沾染诡异之类的顾忌。
因此在这里的倒是大多数是些年轻人,阳气足,不是太过畏惧。
河弧镇领头老者等到周围人群基本不再动弹之后,笑着开口:“杨家主,别来无恙!咱们时隔五年,又一次在这场面上见面了啊!”
孙诚甫一开口,周围顿时好像接收到了什么命令,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杨清水听见声音,放下椅子支住的手臂,抬起眼看到眼前的老者,失笑道:“是啊,又是五年,这是我第三次与几位故旧在这场面上见面了,三位故旧身子倒是硬朗,不知还能再来几次?是两次?三次?”
杨清水语气虽柔,但一上来的话语里却是充满了火药味。
孙诚见状,也不恼怒,仍然耐着性子开口。
“都已经这么久过来了,我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还放不下?杨家主何必这么急色?”
杨清水看了孙诚一眼,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殆尽:“孙故旧莫不是在说笑?这放不下仇怨的,不是你们吗?如果真放下了,那这砚河的河底金为什么不能就这么放给我们杨林镇?”
孙诚笑容依旧:“杨家主此言差矣,我们河弧镇自然是放下了仇怨的。但这河底金恐怕不能放给杨林镇的,如此一来我们河弧镇还能吃些什么?”
杨清水冷哼一声。
“既然河底金不愿放出来,那又何必谈什么放下仇怨?”
孙诚叹了一口气,言语之间满是可惜:“虽然这河底金是不能放出来的,但我们也可以从别的方面表现嘛。”
杨清水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其他方面?是你们的田?山里的药?这些我们有哪些能拿到手?还是……你们河弧镇布下的反弓煞?”
随着两句话说完,杨清水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手指一下下敲着太师椅,等待着孙诚的回应。
孙诚的笑容却是猛地一收,心里暗自生出几分可惜。
“我们知晓杨家主素来慎微谦谨,防备不小。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乱说。在这里,杨家主空口无凭,怎能扰乱我们镇子的人心?”
杨清水看着孙诚的做派,只觉得恶心,但也不是第一次见识,面上没起太大波澜。
此时,他不仅没有反驳,反而是背靠着椅子放松了身体,把问题抛回了孙诚。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自然清楚,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别出来乱咬人就是。”
杨清水说出这些东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后头必然已经做出了对应的措施。
孙诚此刻才第一次慌了神,面上表情制不住的变了变,却是很快就调整了回来。
在周边这漆黑的夜幕里,
倒是没人能看清。
孙诚缓慢转着脖子,有些僵硬地说道:
“看这样子,杨家主是主意打定,唾言如钉啊。且既然杨家主不愿与我们这等老头子多言语,便也就不耽搁诸位时间了。”
对面杨清水却是兴致缺缺,听见当做没听见。
分成两拨的人群中顿时起了反应,一片哗然。
他们有的根本就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现在被提起一时间唏嘘不已。
杨林镇的看着河弧镇众人眼中更是有了一丝怒意。
乡野村镇,不论农家汉子,手艺传人,亦或者小商小贩,但凡知道风水者无不是信之颇深,现在知道对方用出的脏手段,心中怎能毫无波澜?
有些人更是联想到自己近来的倒霉遭遇,心中恨意更深,若不是有人管着恐怕就已经打起来了。
人群之后,一个麻衣少年随意地站在路边,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语言交锋,大概看清了事情的缘由。
两个镇子之间积怨已久,真想要放下仇怨恐怕不只是说说就行。
现在两人说的话,表面上是要让对方放下仇恨,实际效果却是与他们嘴上说的大相径庭。
杨清水步步紧逼,言语犀利。
而那孙诚看似是软声细语,却也是在把问题不断抛回给杨清水。
镇民之间的仇视,不但没有丝毫减弱,隐隐约约之间还有继续酝酿的趋势。
身为一个镇子里举足轻重的角色,
他们对自己的言语极其可能造成的后果不可能毫无预料,否则也走不到这个位子上。
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他们存心让镇子之间放不下冲突矛盾,甚至是有意扩大。
至于其中的深意,黄霄不知。
只对于这两人,黄霄却是更加认识了些。
“霄哥,终于找到你了!”
怜明道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挤了过来,气喘吁吁看着他,身子还没站定便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皱巴巴黄符,啪地塞到黄霄手上。
“我昨天才知道这斗会参会人员里头有你啊!那青尸门有邪异,我恰好又会点画符的手艺。我那是紧赶慢赶出来这么两张《应元化邪符》给你,万万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