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忆是一根鱼竿

回忆是像一根鱼竿,如果我能狠下心,可以从内心这一潭死水中吊或钩起任何回忆。

活的记忆,用吊就行,只要有饵她们自会游过来,快乐是饵,悲伤也是饵,用快乐的饵能吊起来快乐的回忆,有时候也钩起一点点悲伤,但悲伤的饵一般只吊起悲伤的回忆,很少钩出快乐,不是不行,但很少。所以,我总喜欢多带些快乐。但你不能只带快乐,就像再喜欢吃烤肉的人,也总要在吃肉的间隙夹几块辣白菜减减腻。但起吊过程中快乐与悲伤总会缠绕在一起,很难分开不说,还会互相影响。刚开始我没在意,心想影响就影响吧,毕竟影响是相互的,其实不是,快乐更容易哭,但悲伤却很少会笑。长这么大,悲伤的回忆最终演变成快乐的例子,我只听过一例,而且回忆几次以后,终究还是变成了悲伤的回忆,一点快乐都没有了。

我妈妈讲的一件真事,发生在她好姐妹身上的真事。

我妈是从隔壁县城嫁到我们县城的,离的不远,听她说年轻的时候如果想家了,就和我爸骑辆永久牌自行车,一大早出发。平地上我爸骑,上坡的时候推着走,下坡的时候我妈骑,一整天的时间就回到娘家了。

由于刚嫁到我们村,谁也不认识,又特别想家,总是心情不好,恰好邻居大姐也结婚没多久,而且也不是本村的。虽然娘家不像我外婆家那么远,但也隔着好几个村子,加上这位大姐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整天笑哈哈的,所以两个外地的新媳妇很快就熟络了。

熟了以后,这位大姐就讲了她父亲葬礼上的一件事。

农村的葬礼相比城市,流程更繁琐,程序更复杂,甚至形式也更严肃。

当时,她作为长女,要跪在灵前向前来拜祭的亲人和朋友行跪拜礼,算是一种回礼,以示对祭拜者的感谢。有的亲人在完成点香、烧纸等祭拜仪式后,会走到后面的灵堂,手抚着棺材开始哭灵,就是大声哭泣,以对逝者进行最后的回忆,仿佛能通过这种大声的,异于平常的哭声,能让往生者不要忘了回家的路,不要忘了自己的亲人。一般是边哭边说。嘴里讲一些“你苦了一辈子,怎么走这么早啊”、“我的好老人啊,以后见不上你了”、“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呀”等等表达思念之情的话语,当然,也有些亲人哭的实在不能自已,导致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只说着“这是伤到心上了”,这算是对哭灵者最大的褒奖吧。

仪式虽谈不上庄严但绝对肃穆。

这时,哭灵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嗓子像卡住一样,突然提高了好几个调门,而且还变的很尖。像一只被无故踩了尾巴的猫,那一嗓子呲出来,整个葬礼一下乱了套了。正在祭拜的也停下了动作,仿佛在等着下一声猫叫,回礼的大姐也直起了腰,没人祭拜了,当然没办法再磕头,而灵堂里头正在哭灵的大姐,也着实像是被自己吓着了,既不哭也不笑,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就那么愣着,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逝者坐起来给她回礼道谢似的。

“两秒?”大姐说“也可能3秒,反正时间肯定不长,但当时感觉过了很久了,但最多不超过4秒”,大姐说着突然大声笑起来,把我妈也笑楞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大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乱了,全乱了,先是我笑了,然后哭灵的也没忍住,……哈哈哈……然后就……”

就这样,笑声肆虐着,从灵堂里冲到灵堂外,从灵堂棚顶探到了堂前烧纸盆里,又如龙卷风一样,刮到了灵堂外的亲人嘴里,刮到了祭拜者的脸上……

肃穆肯定是顾不上了,过了不知道多久,风才渐渐散去,又恢复了之前的肃穆。

这位大姐在刚认识我妈的那几年,每次回忆起父亲的葬礼,总要笑出些眼泪……

我不确定这个例子举的是否合适,但我想,笑的那么大声,总不能硬归到悲伤里头去吧,也没说葬礼不让笑。

但考虑到由悲伤的回忆引出的笑话只此一例,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悲伤才是这个世界的底色,悲伤其实就是“悲熵”,我们常说熵增,熵增,增的就是这个东西,所以熵不是无序的,不仅不是无序的,而且还是有预谋的,一切都在安排中,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原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是笑这个呀?我们早已她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还一脸认真地瞎琢磨,人能不笑么。

还有一种回忆,就像死亡多年的石头一样,深深地沉在心里,吊是不可能吊起来的,只能捞。能忆的多远,多深,取决于你捞她的家伙多长,多大。对于这种回忆,你要主动,而且还得用力,她们才会浮出水面。也正因为她们是死的,所以更要经常捞一捞,要及时清理掉这些死的记忆,这样内心的死水才不会发臭。

所以我喜欢回忆,她能给我带来快乐的同时,及时清除心中的杂念,时不时地在平静的内心激起一丝涟漪,有了涟漪就有缝隙,用快乐填充缝隙,哪怕这块回忆马上再如死亡的石头一样沉入心底,那也是块快乐的石头。

我基本不看短视频,太短了,看多少都记不住,记不住的东西自然无法回忆,无法回忆的东西当然没有意义。看一些无法回忆的东西,和吃空气有何分别?你大口呼吸,肚子自然涨起来了,但显然那不能给你补充任何营养,反而涨的人难受。

我好像在说“意义”,仿佛准备说有些事没有“意义”,必须解释一下,我写的所有东西绝对不会和“意义”有半点关系,因为这两个字太沉重,我害怕沉重的东西,没意思,我喜欢轻快的东西,哪怕被称为轻浮也行。在我心里快乐的轻浮比板着脸的沉重可有意思多了。

最近写了很多东西,全是回忆,甚至6-7岁时的记忆也被我唤醒了,我感觉自己突然喜欢上了回忆,但又想不通原因,可能是因为不想80岁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回想自己这一辈子,结果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生下来就80岁似的吧,那就没意思了。

趁着现在还年轻,赶紧多回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