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混乱

整个司隶的西部,乱成了一锅粥。

在一个环长安的范畴之中,地方士族的武装,韩遂的叛军,不隶属于韩遂的叛军,朝廷官兵,地方军……

不知道为何而战。

韩遂被长安城冲昏了头脑,如果不是他本人武勇不济,只怕这位叛军的统帅,早就亲自披甲执锐,当个先登的勇士去了!

人是复杂多变的。

韩文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先是读书养望,为了自己的举主服丧持礼,博得了凉州名士的名头。

名士两个字,即便是凉州人,也是不可多得的声望成就!

他更是入得洛中,和蛾贼举事时期,被举为大将军的何进促膝长谈,提出了许多方针,被何进所看重。

无论怎么看,此时的韩约都是眼射英雄气,胸藏百万兵的豪杰模板,然而仅仅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公然反了!

造反这件事……

如果是北宫伯玉那种纯纯的武夫,没有足够的政治头脑,单纯凭借着个人的武勇和兵马,倒也不是多么罕见。

但能够传出九曲黄河名号的韩遂,依旧果断造反,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考量?

韩遂到底在洛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在短短的半年之后,就举兵反叛。

没人知道。

六月中,长安的攻防战已经打了一月有余。

皇甫坚寿的大军终于姗姗来迟。

历经了数次大战,此番皇甫坚寿东进之时,又趁机收拢扩充了不少兵马。

“我军再不进军,皇帝急不急我不知道,我爹反正是要揍我了。”

马背上,皇甫坚寿有些无奈,对着自己的心腹,半开玩笑半解释道。

种拂给皇甫坚寿带来的任命并不怎么起眼,仅仅是跨越了司马,校尉,两个大级别。

跨入了将军的门槛。

现在的皇甫坚寿,已经是卫将军了。

至于侯爵么……

朝廷的诏令明确的告诉他,拿下韩遂的人头,就足以封侯!

封侯啊,在多少人眼中,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这些东西,对皇甫坚寿来说,简直如同笑话。

这就如同我有八十万禁军,我就是皇帝一样,他现在手中的兵权,早就跨越了司马和校尉的级别,朝廷给与不给,不过是给朝廷体面罢了!

他们皇甫家的所有功劳,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出来的!

目前看来,反而是刘宏老儿抠抠搜搜。

他拿下了韩遂,说的好听是朝廷给他封侯,说不好听,无非是给他一个荣誉上的笼头,想要栓住他罢了!

甚至权力到了将军这个级别,随时就会面对来自洛中各路人马的针对!

皇甫坚寿对这些事不甚感冒,但他老爹皇甫嵩往来的书信中,已经不是措辞严厉,而已经是指责了。

大军开始扎营,并且不断地放出哨骑,亲自收集这片战场上的信息。

长安城毕竟是曾经的国都,城墙坚固,守备森严。

韩遂纵然有万丈豪情,但始终没能迈入长安一步。

皇甫坚寿自然对韩遂有些不满。

尽管他已经努力的拖延脚步,但韩遂的确没有达到皇甫坚寿的预期,没有打下长安,这会让皇甫坚寿的权力之路,受到极大的影响。

坚寿在营帐中用了午饭。

下午没多久,就有信使匆匆赶到。

其中一封依旧是皇甫嵩的来信,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另一封居然是董卓的信件。

皇甫嵩和董卓,如今分别驻军在城外,不过说是驻军,但这两位作为名义上的主帅,他们的部队,大多都被困在长安城中。

现在皇甫嵩和董卓手下,加起来反而还没有皇甫坚寿人多。

所以两个人,都有讨要皇甫坚寿部曲的含义。

皇甫嵩来信讨要,毕竟有父子关系,人伦大义在前……

而董卓,这个政治山头明显和皇甫家有隔阂的人,居然也会来信,这倒是让皇甫坚寿没有想到。

毕竟,硬要说起来,董卓去年在下曲阳的战场上,还和皇甫坚寿有过一些不快。

不过虽然董卓的书信看起来中规中矩,但董卓的说客李肃却是牙尖嘴利。

李肃在皇甫坚寿的帐中,没有呆多久,便告辞离开,随后李儒便被召入帐内。

李儒掀起门帘,依旧和往常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他抬头看去,皇甫坚寿的神态有些微妙,似乎想笑,又似乎有些愠怒。

“文优,董卓觉得我有异志,还说要助我一臂之力。”

李儒顿时干笑了两声。

自家郎君有没有异志,他不敢说,但人心在汉,这是毋庸置疑的。

大汉有十三州,别看凉州人整天造反,喊打喊杀的,其他十二州这几百年来,就出了张角这么一位震古烁今的反贼。

今年刘宏又加了赋税,看起来天下各地反贼们来势汹汹,可实际上真正有权力,有力量的豪强们,都老老实实的趴着。

武威张家那么偏僻,那么富庶,当时整个凉州都乱了一大半,皇甫坚寿一到武威,张济挥挥手就是上亿的家产,开口就是“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分内之事,自当尽力。”

真是忠臣?

李儒不信。

但张家是真不想掺合反贼的破事。

张绣作为张家的年轻一辈,更是冲锋陷阵,带着张家的部曲在万军从中搏命。

被大汉亏欠了几百载的凉州都有如此的豪门,何况其他州郡?

李肃突然说这么一句怪话,到底是试探,还是表态?

李儒心中也微妙了起来。

皇甫坚寿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野心不野心,别人总会去猜测,权力到了一定的地步,就会开始抱团并且排他,越是往上,只会愈发孤独。

李肃当然不敢自己发表这么惊悚的话语,必然是董卓的授意。

不管董卓怎么说,他最终都是想要节制自己的兵马,然后自己现在好歹也加了将军的号,虽然朝廷没有给自己持节,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么?

坚寿对李儒这种级别的心腹,没有过多的隐瞒。

种拂赖在他的军中不走,摆明了是要监军,朝廷给皇甫嵩和董卓这两位主帅,不仅将军的尊号在他之上,更是有持节的权力,既是彼此制衡,更是要看管自己。

看管自己什么?

无非便是韩遂战败之后,收拢韩遂部队的事情。

这让皇甫坚寿心中多少带有几分不爽。

李儒站在旁人的角度上,谨慎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皇甫坚寿突然从凉州拉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这个行为本身,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皇甫坚寿身在其中,虽然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但毕竟没有洛中安坐的大臣们看的真切。

“凉州”,本就是蛮荒斗狠之地,皇甫嵩如今名声太大,皇甫坚寿又名声鹊起,然后在整个凉州刺史部陷入瘫痪的时候,皇甫坚寿异军突起,不仅光复了凉州,还手握重兵……

其实如果站在后来者的视角,换个模板就很明确了。

大唐归义军,张议潮。

一样的凉州豪杰,一样的不得圣心。

说回当下。

整个洛阳的政治议题,压根就和凉州没关系,但此时凉州出现一个强有力的军事集团,自然而然的会引起洛中士人们的警惕。

坚寿和他对视了一眼,没有多问什么,心中细细的想着。

朝廷不信任他,这不重要,他横竖都没想过当这个王朝的忠实走狗,毕竟是要做自己的事业,施展自己的抱负。

但眼下的局面,各方角力,反倒是让他处在旋涡之中,隐隐被四处掣肘。

坚寿主动开口道:“韩遂打不进长安,我欲以大胜之势威加洛阳,怕是要成为空谈。”

李儒连忙说道:“仆也是如此想的,既然韩遂打不进去,种拂又亲自监军,郎君只好取韩遂的性命为上。”

“不过,韩遂如今穷途末路,掳掠了不少百姓作为人质,只怕不好处理。”

韩遂一开始是禁止掳掠百姓的,但后来朝廷方面的压力太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驱赶百姓开始攻打长安,再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已经把长安附近几个县的百姓抓捕一空。

眼下皇甫坚寿赶到这里,虽然没有白骨露於野,但千里无鸡鸣是有的。

韩遂的叛军集团,现在已经变得无比的臃肿和慌乱。

一方面,韩遂内部搞了几次大清洗,使得叛军内部的信任出现了巨大的危机,另一方面,长安久攻不下,士气大跌,如今更是被官军合围,已经有了崩溃的前兆。

好吧,说到底,韩遂是黔驴技穷,几万叛军手握十几万的百姓,在长安城外等死。

好在官军们在长安城外的兵力,基本都集中在皇甫坚寿手中,而皇甫坚寿本人对于皇甫嵩和董卓的调令,是极其不愿听的。

坚寿道:“若是我放虎归山呢?”

李儒下意识的有些不安,此番羌乱对朝廷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蛾贼看似天下沸腾,但毕竟闹事的区域都在司隶以外,豫州冀州这种重灾区,也很快得到了平定。

但羌乱不同。

凉州本就毗邻司隶,此时兵锋已经直抵长安!

哎,郎君啊郎君,要是放走了韩遂,朝廷容不容的下汝,有待商榷,但是皇甫嵩肯定暴怒……

难道汝不知道汝爹的性格吗?

到底应该怎么委婉的表示,现在皇甫家的大小事情,都应该有皇甫嵩来过问呢……

李儒有些蛋疼,他清楚的知道皇甫坚寿此番东行以来,有大志向,大抱负。

行事的风格已经不再保守谨慎,大有一飞冲天的气势。

但关键在于,即便天下人认为他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但只要皇甫嵩不死,皇甫家的事情,就轮不到他来做主……

难不成和皇甫嵩反目成仇?

那便是天下不容了。

皇甫坚寿轻轻敲击案几的声音惊醒了李儒,他连忙告歉,匆忙说道。

“若是放走了韩遂,只怕凉州不稳。”

韩遂毕竟是老一辈凉州人,虽然此番事败成为定局,但真让他走脱,谁又能保证,他拉不起下一次反叛的队伍?

如果皇甫坚寿不是凉州人,那放走韩遂养寇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哪有在自家老巢任由贼寇祸祸的?

无怪李儒谨慎,皇甫坚寿每战必胜是真,但人家韩遂也是从散关一路打到长安的!

凭借的也不过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这种人物,是真的有丶东西。

“郎君,韩文约毕竟名动凉州。”

李儒感慨了一声,还没把情感抒发出去,就听到皇甫坚寿悠悠的声音。

“韩遂真该死啊。”

韩遂的命运,终于是落地了。

李儒听到这句话,不知何时提起来的心思也舒缓了下来,便开了句玩笑:

“郎君一言定韩遂的生死,已经是风头无两了。”

“呵。”

皇甫坚寿轻笑了一声,这时才把话题的中心重新拉回如何分配兵力和组织进攻上。

他对李儒直接表示,兵权定然是不能分的,分出去,可就要不回来了。

更关键的是,现在韩遂的人头,是个香饽饽,乱作一团的长安城内外,想要韩遂人头的,多如牛毛。

……

卫将军皇甫坚寿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开府,但此时已经有开府的权利,军中诸人也大抵明白都将获得一场官职上的升迁。

这一切,应该就要应在韩遂的人头上。

皇甫嵩和董卓派人前来索要兵马的事,不知道怎得就在军中传开了。

众人纷纷表示了不满。

当然主要是针对董卓。

皇甫嵩毕竟有人伦大义,众人心中不满,不能当面只说,但对于同为凉州武夫的董卓,那嘴上可就不留情了。

刘辟最为粗俗,当众鄙夷,“董卓在大好局面下连蛾贼都打不赢,是个没卵蛋的。”

浑然已经忘记了他自己就是蛾贼出身。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发了牢骚,认为朝廷这是飞鸟没有尽,就已经要良弓藏了。

这样的消息,种拂自然是马上知晓。

他本来不予理会,但军中的传言,立马就升级到,如果朝廷不出面制止,他们就不打了。

种拂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他顿时有些气急,一边给皇甫嵩和董卓派去书信,一边给朝廷上书解释。

最后还愤愤不平道,“皇甫坚寿,不当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