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答泰欲,那些宋国使者如此不驯,你何不直接斩了他们,一了百了?”兀术怒气冲冲,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力道之大,竟将案几震得断裂开来。
“二太子,宋国使团如今还在营外,两军正在营门前对峙。”乌林答泰欲沉声对正躺靠在主位的完颜宗望说道,不曾理会兀术的咆哮。
“郭药师,你怎么看。”完颜宗望淡声向兀术另外一侧的郭药师问道。
“禀二太子,依臣下之见,康王年轻气盛,所有不免行事有些偏颇。若二太子觉得此人作为使臣和谈不妥,大可以将其遣回汴梁,让赵官家再派一人即可。”郭药师答道。
“如果康王恶了两位太子的心,将其斩杀也不无不可。只是....”郭药师沉吟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说。”宗望道。
“只是臣怕擅自诛杀亲王,反而会增强了宋人的抵抗之心,于二太子的大计不利。”郭药师再道。
“你说得对,郭药师,你亲自去杀了那个康王,以示永归我大金之心。”宗望摆了摆手。
“禀告二太子,依臣之愚见,康王尚且年轻,血气方刚,行事自然难免有失偏颇。”
“若殿下认为康王不适合作为使臣来此和谈,可将其返回汴梁,让赵官家再换一位王爷。”郭药师声音微颤,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若康王真的触怒了殿下,将其处决也非不可。只是...”郭药师欲言又止,眼中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忍。
“继续说。”宗望斜倚在软榻上,声音慵懒,却是如泰山般的威严。
“只是臣担心,若擅自诛杀宋国亲王,恐怕会恶了宋人的心,对二太子的大业有所阻碍。”郭药师紧张地解释,额头已微微见汗。
“你说的对。”宗望说道。
“二太子仁慈,实为两国百姓之幸。”郭药师急忙站起,步履匆匆地离开座位,步入帐中,单膝跪地,略显生硬地摇肘而拜。
摇肘而拜,是金人的礼仪,郭药师也是刚学,尚不熟练。
“二哥,宋国使团这般咄咄逼人,恐怕不会轻易让我们得逞。”兀术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郭药师,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提醒着宗望。
“兀术说得也对。”宗望继续答道。
“所以,郭药师。那就由你亲自去处置康王,提着康王的头来见我,以明你永归我大金之志”宗望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宋国亲王的性命,对其来说,如草芥尔,不足挂齿。
“殿下,此举不合礼数……”郭药师心中惊慌,声音颤抖,正欲再行辩解,却被宗望断然打断。
“兀术,把你的刀借给郭药师。”宗望再次下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兀术将腰间的刀解下,走向郭药师身旁,伸手递到其面前,幸灾乐祸地看了郭药师一眼。
此刀,修长而略弯,长约一尺有余,宽莫二寸,刀背厚实,足以承受战场上的猛烈劈砍而不易折断。兀术就是拿着这把刀,夺下了攻略汤阴城的先登之功。
刀刃锋利无匹,吹毛断发,仿佛能切断一切阻碍之物。
郭药师面对兀术递来的利刃,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沉声进言:“殿下,康王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将其遣送回汴梁足矣,何必非要取他性命呢?”
宗望则是眼帘半垂,凝息养神,似乎在沉思,对郭药师的话毫无反应,犹是置身事外。
“肃王!是了,肃王!”郭药师急中生智,高声道,“臣下听闻肃王性情温顺,若以肃王替代康王,定能配合殿下的全盘计划,一举拿下三镇。”
完颜宗望的面容依旧如古井无波,对郭药师的提议不为所动。
“郭药师,你如此惜康王之命,莫非是想留个后路,他日再反投宋营不成?”兀术语带讥讽,目光如刀,“宋主对你的恩宠,看来确实不浅啊。”
“殿下!”郭药师急忙辩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初春的郊野依旧笼罩在一片寒意之中,仿佛冬日的余韵还不愿散去。
此刻的中军大帐内,仅有一只火盆散发着微弱的温暖,几根枯枝和败叶在火盆中贪婪地吞噬着氧气,燃烧成熊熊的火光。
它们在火中扭曲、挣扎,最终在“噼啪”的炸裂声中,彻底化作灰烬。
“去吧,郭药师。”宗望轻声道。
听得此言,郭药师知道再劝也已无用,只好无奈起身,从兀术手中接过刀刃,转身向营盘大门走去。
“郭药师,把你的常胜军一起带去。”宗望淡声说道。
“是。”郭药师冰冷回应。
看着郭药师走出大帐许久,兀术才回到了座位上,不解地问道:“二哥,郭药师受宋主大恩,应张觉之死而自忧,所以才投靠了我大金。”
“此番南下,郭药师亲率常胜军为先锋,功勋卓著,没有丝毫对不起大金,我们又何必如此强迫于他?”
“郭药师,不足为患。”宗望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而,他麾下的常胜军,却是心腹之患!”宗望睁开双目,眼中划过一道精光,锐利非常。
“昔日辽主以辽东饥民为兵,向我女真复仇,号称‘怨军’。太祖伐辽时,我等杀其父兄无数,彼此间早已结下深仇。如今常胜军虽投靠我大金,不过是形势所迫。”
宗望沉声解释。
“那又如何?粘没喝亦曾收纳耶律余绪、耶律马五,与他们不也有宿怨?”兀术不解地问。
“不一样。”宗望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眉心。
“有何不同?”兀术追问。
“耶律余绪、耶律马五在辽地根深蒂固,部下多是亲族。汉人有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们的故土归我大金,他们便是大金最忠心的鹰犬。”宗望解释道。
“但‘怨军’则不然,他们多是饥民,即使在辽东,也是无依无靠,无所牵挂。若宋国以利诱之,他们临阵倒戈,亦不是不可能之事。”宗望继续说道。
“所以,二哥命郭药师率常胜军去对付康王,是为了断绝其与宋国勾结的可能,使其与宋人彻底为敌,尽而彻底依附我大金?妙计,实在是妙计!”兀术恍然大悟,拍手称赞。
“彻底为敌?”宗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兄长之意是?”兀术眉头微蹙,不解地偏了偏头。
“二哥的意思是?”兀术疑惑地转了转头。
“我不过是要暂时绝了郭药师的退路,让他不要临阵倒戈。至于之后......”宗望话语一顿,俊美的眼中掠过一抹狠戾之色,却未再说下去。
“非得如此行事吗?”兀术震惊不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常胜军固然战力强大,但却终不能为我所用。”宗望的语调冰冷,如同冬日里的寒风。
“我,亦不能使其再次反复。”宗望的声音冷至冰点。
“可是,只要郭药师杀了康王,宋国与常胜军之间不就已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不共戴天之仇?兀术,哪等英雄人物会为一介无足轻重的亲王而弃了常胜军?”
“汉人,最擅长的就是卧薪尝胆了。我,不是吴王夫差。”宗望轻笑
话音刚落,完颜宗望的目光缓缓转向兀术,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
看着兀术疑惑的面庞,宗望笑道:
“兀术,你且记得。若将来你遭遇存亡之危,定要抛开一切个人情感,变得唯利是图。”
“哪怕那人与你之间有所谓的深仇大恨,只要他能助你,你就要笑脸相迎,与之合力。”
随即,宗望又用一种温柔至极的声音缓缓说道:
“到了那时,兀术,你,要按下性子,去学越王勾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