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深吸一口气,横持着竹笛,手指在笛孔上舞动,旋律渐渐从笛声中流淌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
张邦昌呼吸均匀而深沉,脸颊轻轻鼓起,随着气流的推动,曲调跌宕起伏,辽东的风,带着边疆的苍凉,伴着征夫的哀愁,穿越千里山河,在此处回荡盘旋。
“呜——呜——呜——呜”
笛声九转,时而如拍案的海浪,汹涌澎湃,时而如同凄厉的夜风,轻柔而哀婉,辽东大地的脉动在笛声中震颤。
李邦彦则是引而不发,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严姿态站立等待,直到一段前曲吹完,他才拿着玉锤,轻敲着玉磬。
明明是水润的玉磬,却在李邦彦的敲击下,发出晨钟暮鼓般的声响,如万马奔腾而来。
粗犷雄浑的磬声与张邦昌苍莽的笛声交织在一起,如寒冷的秋雨般席卷而下,落入当下每个人的心中。
“辽东万里—辽水曲,古戍无城—复无屋。”
“黄云盖地—雪作山,不惜黄金—买衣服。”
李邦彦放松身体,高亢的声音自其胸腔共鸣而出。辽东的万里辽水,裹挟着戍边将士的无尽辛酸拍岸而来。
李邦彦敲打玉磬的频率顿时急促起来,笛声也跟着加快节奏,李邦彦再唱:
“战—回各自收弓箭,正西回面—家乡—远。”
“年年郡县—送—征人,将与辽东—作丘坂。”
两句词唱完,急促的笛声转缓,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的旋律,丝丝哀婉的愁怨如蛛网一般交织而成,缠绕在春风之中。
李邦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拉长,最后唱道:
“宁为草木—乡中生,有身不向—辽东行。”
最后一个字落下,笛声戛然而止,李邦彦与张邦昌没有作声,依旧站立在原地,刘备也没有作声,闭目不言,众人无不屏息,似乎都在吊着一口气。
起初,四周是一片压抑的寂静,唯有风声在众人的耳边轻轻掠过。
但不久,一阵低沉的呜咽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它微弱颤抖,仿佛来自某个孤独的灵魂深处。这呜咽声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如同一道细流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随着这阵呜咽声的响起,四周开始有了响应。零散的呜咽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或远或近,或高或低,逐渐汇聚成一片。
每一阵呜咽都承载着不同的悲伤与思念,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共鸣,拨动着众人的心弦。
“俺想家了!俺想爹娘了!”
“啊—俺—啊—不想打仗了!”
“啊—俺要回家!”
...........
渐渐地,这些零散的呜咽声带着哭诉,汇聚成了一片海洋。哭声如浪般袭来,汹涌澎湃,打碎一切。
“啊……殿下.....殿下.....,药师...药师.....药师心中有愧啊。”郭药师终于情绪崩溃,彻底失声痛哭。
“这是什么词曲?”刘备问道
李邦彦也是沉浸在周围凄伤的气氛之中,对刘备的问话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刘备提高了声音,再次询问:“李相公,这是什么词曲?”
终于,李邦彦如梦初醒,从深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才缓缓地回答道:“殿下,这不是词,这是诗,这是一首乐府诗。”
张邦昌也从震撼中恢复过来,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硬翅幞头,补充道:“此诗名为《辽东行》,出自唐代诗人王建之手,后被收录进乐府诗集。这曲子,是历代传下来的。”
李邦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继续解释道:“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三朝相继征讨辽东的高句丽,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王建感念战事之辛苦,百姓之离乱,故作此诗以抒怀。”
人道是: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见,将军白发征夫泪。
即便是最强悍的军队,亦不是铁打的,更何况常胜军本就是一群因丧乱而流离失所之人。此处离家千里,在这样一曲悲歌的触动下,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殿下,容臣再去向二太子求情,请殿下稍等一二。若一刻钟后臣仍未归来,便请殿下即刻驱马返回汴梁,臣定当竭力为殿下断后。”郭药师抹去泪水,语气坚定,抱着一丝绝死的必然,转头几欲先走。
刘备伸出手拉住郭药师,轻叹一声,“郭将军,不必如此。你只需尽忠职守即可。”
“但现在,我们先暂且止戈如何?陪本王说说话,劳郭将军给本王讲讲辽东的事。”
郭药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停下了匆匆的步伐,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焦虑的神情急忙说道:“殿下,如今形势危急,实在不是细语长谈的时机。倘若天意未尽,将来有缘,药师定要与殿下促膝长谈三日三夜。”
话音未落,郭药师又向刘备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殿下,依药师之见,您还是尽早返回汴梁为妙。”
刘备却轻轻拉住郭药师的胳膊,挥手示意不必着急:“郭将军,不必担心。现在,与你多说几句,比立刻赶回汴梁要紧得多。”
或许康王还有更深的计谋?郭药师心中充满疑惑,实在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犹豫不决之际,刘备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郭药师见刘备如此坚定,只得顺从,无奈地苦笑一声:“也罢也罢,常言道,舍命陪君子,今日药师也舍命陪君子一回。现在,就暂且遵从殿下的意愿吧。”
“但殿下,金人欲杀殿下,还望殿下早作打算呀。”
“不必担心。”刘备对郭药师言语中隐含的威胁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地席地而坐,姿态从容。
“曹将军,取酒来!”刘备的声音洪亮,其中带着一股豪迈之气。
曹曚虽感到无奈,但还是遵命行事,他一挥手,几位禁军士兵便从使团携带的物资中搬来了几坛美酒。
使团行进缓慢,不仅仅是因为宰相需要乘坐马车前行,更因为携带了大量金人索要的物资,其中不仅有金银财宝,还有美酒佳肴。
自从金人围攻城池以来,赵桓便不断地向金军输送了大量物资一车接一车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络绎不绝地被送往敌营。
看到送来的东西,金人都懵了。从黄龙府到燕京,他们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在与他们交战的同时,还源源不断不断地向他们提供物资。
通常,面对敌军的围攻,人们会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将所有能搬进城的物资都搬进去,搬不进去的则宁可焚毁也不愿留给敌人一丝一毫。
然而,宋军在与金人交战的同时,朝廷中的主和派却还在不断地为敌人输送物资。
汴京之围的这种局面,在人类战争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堪称奇观,令人震惊,可谓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曹将军,这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刘备看着面前摆放的几坛酒,半开玩笑地说道。
随后,刘备转过身,对着常胜军的士兵们高声喊道:“把我们带来的酒肉都分给常胜军的弟兄们!有朋自远方来来,不亦乐乎?弟兄们从辽东大老远地来汴梁一趟,实属不易。”
“常胜军的兄弟们,今日我们就在这营前畅饮!”刘备向着常胜军的众人大声宣布,随即抄起一壶酒,大喝了一口。
清冽的酒液顺滑入口,辛辣的味道回荡在舌尖,刘备感觉胃里暖暖的,随后打了一个酒嗝儿,又是说道:“郭将军,常胜军和禁军的将士们!今日,诸位定要陪本王喝个够!”
经过那一曲《辽东行》之后,常胜军士卒们心中的战意早已烟消云散。
当他们看到禁军将酒肉搬到面前,闻到那诱人的酒香和肉香时,更是彻底打消了战斗的念头。
“多谢康王!”
“这可是王爷亲自赏的酒,俺得喝个痛快,哈哈哈。”
“多谢殿下!今天俺要陪王爷喝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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