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汴京城辽阔的街区之中,仅有几盏颓废的灯火在月光下摇曳,虚幻而缥缈。
康王府此刻却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从皇宫出来时已经入夜,刘备一回到王府就钻进了书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多去了解一些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这个时代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神秘非常。
“不得不说,这椅子坐得是真舒服!”
刘备抚摸着圈椅柔美简约的线条,内心发出了衷心的赞叹。相较于跪坐,还是这西边胡人传来的稀罕家伙更舒适。
“咕噜”,腹中的饥饿窜了上来,刘备刚想叫人给他弄点吃的,李桓就提着一个餐盒推开门走了进来。
李桓,早上花石纲的领袖,张邦昌眼中咄咄逼人的刁民头子。
“王爷,饿了吧。快尝尝这官家刚赐下来的御膳。”
李桓把案上的宝剑放到一边,将餐盒打开,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这么有眼力,我把你留下来看来没错。”刘备抄起筷子,立刻从餐盒里夹了一块颤颤巍巍的肉放入嘴中,饱满的肉香在顿时在其嘴中炸裂开来
刘备让那群倒霉的失期百姓走,可独独这小子却是个愣头青,一直跪在王府等他回来。
这小子一见到他,“哐、哐、哐”地磕了三个大头,再起来的时候,膝间已有血渍。
“全汴京的人都知道完颜宗望要宰相和王爷当人质才肯退兵,我愿意同王爷一起去金营走一遭,会会这吃人的金国二太子。”
刘备初来乍到,对这个时代的一切还不熟悉,这小子对他脾气,干脆就收下了这个小子让他当了个大管家。
和赵桓这么演下去,赵桓开不开心不知道,但他总有一天会疯了的,他需要这个楞头小子多刺激刺激他那不安分的内心,以防髀肉复生。
“这是什么肉?这么好吃?”刘备又叨了一块肉继续放入嘴中,这里不只椅子坐得舒服,饭菜也这么好吃。
李桓挥手扇了扇溢出的香气:“按理儿来说是羊肉,闻着味道也像是羊肉。”
“什么叫按理来说?你没吃过?”刘备再夹了一块肉,边吃边疑惑地看了李桓一眼。
“太祖有规矩,御厨止用羊肉,这既然是官家赐下来的,那必定是羊肉了。民间饲养的羊也大多被送进了宫里。我上次吃羊肉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自然也记不清羊肉究竟是什味道了。”李桓将餐盒里的小吃一一拿出,格式各样的小吃在书案上排列开来。
“你要不尝尝?”刘备将盛肉的碗往李桓那推了推。
“王爷,还是你吃吧。”看着已经见底的碗,李桓眼皮跳了一下,手又将碗推了回去,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康王殿下也是能在官家那当个宰相了。
“不吃就算了。”刘备也不再客气,直接将碗里的羊肉一扫而尽。
一碗羊肉下肚,刘备肚中的饥饿已经下去了一半,但案上的其它小吃却还是吸引了刘备的目光。
“这是什么?”指着烧饼模样的东西,刘备疑惑地说道。
“嗨,这是烧饼,百姓用来果腹的寻常食物罢了,王爷出身富贵,没吃过也属正常。没想到宫里居然还做这个东西。”李桓看了一眼刘备所指,耐心解释道。
“还挺好吃。”刘备拿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口,琥珀色的焦皮,微软的口感,芝麻与麦子的香味在嘴中萦绕。
“要说羊肉,肯定是宫里做得好吃,但要论烧饼,那还得属城南武大郎家的烧饼,他家的烧饼从京东到开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只可惜现在宵禁了,不然现在我就能带王爷去尝尝他家的烧饼。”
“现在宵禁了,你的意思是之前不宵禁?”刘备将烧饼吃完后又用筷子㧅了㧅其它的小吃,都尝过一遍后,将筷子放在了碗上。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其它地方我不知道,但汴梁城何曾有过宵禁的时候?”见刘备已经吃完,李桓拿起干布将骨头与碎渣一一扫到碗里,将碗放回了餐盒中,用湿布擦了擦书案上的油渍。
“确实有宵禁的规矩,但大宋开国百年,但这个规矩什么时候被严格执行过。”
“为何?”刘备疑惑,宵禁从来都是是大汉的传统,三公尚且不能免俗,何况百姓。
“王爷真不知道?”李桓随后唤来下人,将收拾好的餐盒递给下人,疑惑地看了康王一眼。
“额...皇室规矩森严,我此前从未夜间出行过。”刘备打了个哈哈。
“难怪,没想到道君皇帝与李诗诗的绯闻都传到吴郡了,王爷却连汴京的夜生活都没有体验过,太遗憾了。”李桓又从下人手中接过沸水与碾好的茶末,在书案边开始点茶。
滚烫的水注入茶盏之中,茶叶在茶筅的飞速搅动下轻旋飘舞,七次注水后,一阵醇香就直勾勾地飘进了刘备的鼻腔。
这康王府不光椅子舒服,饭菜好吃,没想到茶水也这么香!
“唉,可惜,没点好,白废了这么好的茶饼!”
看着雪白的茶沫渐渐褪去,杏黄色茶汤脱颖而出,李桓遗憾地说道。
“别感慨了,快说。”刘备猛吸了一口茶香,直感觉浑身轻盈。
如果孔明也穿越过来就好了,一定爷请他尝尝。
云长和翼德就算了,他们别一用力把我这茶具给捏碎了。
“五代残唐的乱世里,群雄割据,当时的中枢如何有心思去管宵禁这种小事?”
茶汤中的碎叶被一一挑出,李桓将茶盏中的汤分到杯中,递到了康王手边。
“各家各姓的皇帝甚至巴不得百姓不要睡觉,多赚点钱才好,老百姓有钱他们才能多搜刮一些,搜刮多了他们才能去秣兵历马征战天下。”
烛光照耀下,李桓继续侃侃而谈:“而经过太祖太宗的努力,大宋终于定鼎天下。可那时百姓也习惯了夜生活,小贩夜间开市的利润甚至占了其一日收入的大头。”
“如果真闭了夜市,开封府数万商贾都要失业离乱吧,那才是真得不偿失。”
“夜市如此繁华,那万一夜间照明发生了火灾怎么办?”刘备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夜间照明引起的火灾在他治下的每一座城市里都不曾间断。
无论是徐州还是小沛,亦或者新野和成都。
“殿下真是奇怪,”李桓疑惑地看了刘备一眼,“城中不是有防隅军吗?”
“哦哦,我都忘了,防隅军是干什么来着的?”
刘备连忙起身去书架上假装找书,将尴尬的脸色对像书架。
坏了,赵构的记忆里没有。
权当做是康王不谙俗事,李桓继续解释:“防隅军就是专门负责巡逻灭火,虽说依旧不能彻底消除火灾的隐患,但火灾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次,即使发生了,损失也不是很大。相较于夜间行商的惊人利润,火灾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是好事情,如果今天也有这样的夜晚就好了。”刘备感慨,声音中满是不能亲自体验繁华夜生活的遗憾。
可恶的金人,可恨的完颜宗望,我打了一辈子的仗,都穿越了,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等打退了金人,朕一定要好好享受享受!
“殿下说的是,夜晚确实枯燥。所以不光百姓想要夜生活,当学子孤独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了科举,又好不容易成了京官,也是想要夜生活的。”
“当朝宰相李邦彦,号为“浪子宰相”,就是靠作词赋曲起家的。若在平日,这时候还不知道李相公在那间酒楼,抱着谁家姑娘应声唱和呢。”
“没想到李邦彦居然还有这一面。”刘备伸出手,抚摸着架上的纸书。
这轻巧的玩意儿相较于沉重的竹帛,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他那个时候,这一架的书,怕是五车都装不完吧。
“李相公就是靠这个才当上相公的。”李桓边摇头感慨。
解释完后,李桓将用完的茶具一一放入水中润洗,埋头去整理各式各样精巧的茶具了。刘备则打算找一本书出来看看。
刘备目光扫视着架上的书籍,虽说已经时隔数百年,但《春秋》、《尚书》之类的书他还是认得的,他拿出《春秋》,翻开卷页,熟悉的字体涌入眼前。
“《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所以纪远近,别同异也。..........《左氏春秋传》序,杜预”
能读懂!能读懂!刘备心脏狂跳,他能读懂杜预作的春秋序!
虽说你们已经变了模样,但九百年后,你们还摆在每一户人家的案头,一如这皎洁的明月。
九百年后,只有你们是我唯一的故人了。
刘备将《春秋》放回书架,拿了一本生前未读过的《唐诗》回到了座位上,他要好好看看,这李唐,凭什么能和他的大汉相媲美。
刚欲翻页阅读,刘备目光扫到了李桓忙碌的身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唐诗》放到了一旁,坐直身体:“唉对,李桓,明天你就不要跟我去金营了。”
“为什么?”
李桓还在清洗茶具,听闻此言,手立即停了下来,手中的茶具随之掉落地面。
“咔嚓”一声清脆响,李桓的声音也随之提高了几分。
“此去金营,九死一生。”刘备站起了身,盯着李桓难以置信的眼睛,用凝重的神情让李桓知道,他没有在说笑。
他自己都无安全归来的把握,如何能再带人走入火坑,他不想再让这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为他而死了。
“你还年轻,如果我回来了,你继续给我做管家,如果我没回来,书房的柜子里有钱财,你拿了去寻友人。”
刘备再次起身,走到书房的一角,将柜子抽开,混暗的室中出现了诱人的金光。
“殿下欺我无骨乎?”
烛火却被惊得晃了一下,李桓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沉重。
“我相信你的骨气,但为什么要去送死。”刘备转身,言语中也是铁的决绝。
这一次,他不会让任何人再为他而死了,他要李桓活着。
李桓抽出案边的剑,剑光一闪,书案的一角掉落于地。
“此剑锋利,最适杀敌。”
“当”的一声,剑刃被李桓插进了书案之中,他松开了剑,将剑柄对向了刘备。
“殿下若不想让我陪同,那就用此剑杀了我,再砍下我的脑袋,送给完颜宗望。”
“告诉金人,我大宋绝无贪生怕死之辈,人人皆欲生啖金人贼肉!”
时间在此刻立定,锋利的宝剑在月光下流动着狰狞。
刘备叹了一口气,时间又开始流动。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何必如此。”刘备将剑拔出,递给了李桓。
“我虽不怠道君皇帝劳民伤财之举,可大义,我这吴郡匹夫还是懂得。”
“国家有难,大丈夫当战死沙场,裹尸而还,必不苟且偷生做一求田问舍的富家翁。”
李桓的话让刘备无法反驳,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李桓这些话的份量。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刘郎就在这里。
“我的命,早上就已给殿下了,若殿下想要我这条烂命,尽管拿去就好!何必再找其它的理由。”
李桓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一把握住了剑刃,用力将剑推了回去,剑在月光下渴饮着李桓的鲜血,李桓的眼中没有一丝颤抖。
刘备闻到了血与铁交杂的味道,盯着李桓明亮的眼神,最终无奈地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李桓,记住,利剑出刃,只饮敌虏之血,以后不要再被自己人的剑给伤了。”
“这是官家赐下来的御剑,我借给你,此去金营,用金人的血来浇灌它。”
“是!”言语中的激动跳跃而出,李桓抓着剑刃就将剑身重新抽入了剑鞘之中。
“你去找下人包扎一下吧。”
“是。”
李桓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案上的鲜血在月色下闪烁着柔美危险的月光。
待李桓走后,刘备站在原地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随后身子一倒,坐回了椅子之上。
见到案上的滴血,刘备挽起衣袖擦了擦案上的血,又摸了摸书案缺失的一角,心痛地看了一眼地上掉落的碎片。
“这孩子是真虎,好好说话不行?非要砍桌子。”
“这桌子好像也是御赐的吧,赵构宝贵地不得了,专门放在书房里供着,是什么木做的来着...檀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