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妇女,百无聊赖地坐在邮局窗口后头,手里拿着一本《知音》,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把她从精彩的伦理狗血故事中拉了回来。
她有些不满,心道:这帮子人吃饱了没事儿干,有什么事儿不能电话说吗,非得一封信寄来寄去,给我们这些人添麻烦!
想着,她阴着脸抬起头。
这年头,银行、邮局这一类的机构,对来办事的人都没什么好嘴脸。
然而她一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见一大帮子人,少说有三十来口,乌泱泱地涌了进来,为首的几个男的看上去还喝了酒,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
邮局外站岗的保安吓了一跳,妈的,抢邮局的?
邮局也是有不少钞票的,而且有专门的兑换窗口,不然汇款单怎么取款?
就连邮局的当值经理也被这帮人吓了出来,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好,把这帮人惹毛了,来闹事的,赶紧上前,拦住为首的一个,西服上别红花的男人,说道:
“同志,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投诉意见你跟我说,我给你处理,打砸邮局是违法犯罪的行为。”
“谁……谁犯法了?”王海涛大着舌头说道,“我们来……取钱……”
程野晃了晃手里的汇款单。
“取钱?”大堂经理看了眼众人,赶紧把他们引导到兑换窗口去,骂道:“别他妈看闲书了,快,给人家把钱兑了!”
“哦,哦,好好……”营业员收起《知音》,赶紧说道。
程玉志拿出身份证,确认身份后,一摞钞票从窗口那头递了过来。
程玉志接过四千多块钱,虽然知道自己儿子说话从不空穴来风,但看到这么一大笔钱,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程野从自家老爹手里接过钞票,直接递给大伯母。
大伯母怔怔地接过钱。
程野说道:“大伯,大妈,你们也知道,去年我爸被人骗了,家里经济上有亏空,过得很难,最难的时候过年连猪肉都买不起。也幸亏你们借给我家钱,让我们度过难关,我爸一直都告诉我,别人对你好过要记在心里,你们的帮助我会一直记得,但我知道你们也难,这钱先还给你们。”
程金诚神色复杂,看着自己这个侄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羞惭无地,低头看着地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野口中的那句“别人对你好要记得”,谁知道是不是在影射当年他父亲让出岗位的事情呢?而且这么多年了,程金诚心里也清楚,弟弟对哥哥的帮助,绝对大于哥哥对弟弟的。
“这话说得漂亮!”有人开始鼓掌。
“懂得感恩,就该这样!”
听着众人的附和,大伯一家的酒也彻底也醒了,一时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众人从邮局出来,又回了饭店,又过了一阵,酒桌上的菜被撤得七七八八了,而大伯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今天程野给了程玉志一个意外之喜,他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还有这个才能。但是和自己亲哥闹了这么一出,也谈不上开心,所以现在的情绪是忧喜交加。
很多亲戚都跑来和程玉志说话,夸奖程野,恭喜程玉志有个聪明儿子,以后一定能上名牌大学。
甚至还有一个没什么交往的远房亲戚,主动提出,要借程玉志钱。不用利息,不着急还。
程玉志不傻,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儿子来的。
今天的程野真的让他大开眼界,小小年纪,几篇文章赚了四千多块钱,而且面对长辈的发难,表现得不卑不亢,成熟又有风范。
那些有点眼界的成年人,一眼就看出这孩子以后必有出息,都十七八了,再过几年就是入社会的年纪,这时候不结善缘什么时候结?
但是程玉志婉拒了,经过今天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儿子的信心更强了,这小子以后有前途!不能提前消耗他,给他欠人情。
婚礼结束后,回家的路上,程玉志看着儿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写的小说?”
“半个多月前写的,那时候闲得没事儿就写了,我也没想到能赚这么多钱。”程野打了个哈欠。
“那……”程玉志欲言又止。
程野道:“这就是全部的稿费了,暂时只有这么多钱,不过以后还会有的,编辑很看好我,以我的水平,上刊很容易。一篇文章就能赚一千多块钱,我一个月少说能写四五篇,不会耽误功课。哦,对了,那三篇文章是我一个晚上写完的。”
一个晚上……四千多……
程玉志咽了咽口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时代真是不留情,一不留神年轻人就把他们这些老家伙超得连尾灯都看不见。
想当初自己十七八的时候,还跟在大人身后捡烟屁股抽呢,当时的自己能抽两口不那么短的烟屁股就已经很开心了。
回到家,程野简单洗漱,倒头就睡。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程野一觉睡了十一个小时,看到表后自己都惊了一跳,睡了这么久?难不成滚床真的消耗阳气?
穿好衣服,伸了个拦腰,准备去食堂吃饭。
走在路上,程野左顾右盼找自己老妈,老爸在总校招生办工作不在这里,陈翠芳则是这边分校生活区的宿管,平时就在这边工作。
找她是为了提醒她一声,不要把自己投稿赚到钱的事情到处跟同事讲,一来是学校生活区最近闹贼,经常发生丢钱的事情;二来是不想过多地引人关注。
老妈有点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往外秃噜,不像老爹那样沉稳。
走着走着,又看到了孙超超,拿着一个饭盒正往食堂赶。
程野叫住了他,问道:“超子,我妈呢,看到她了吗?”
“你妈去总校开会了,对了……”孙超超看到程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听说你靠写小说赚了好几千,是不是真的?”
靠!晚了一步!
程野内心无语,老妈这嘴也太快了。
但是想想,似乎外人知道了也没啥,这年头大家都是闷声发大财,一来是由于中国人本身有低调的民族性格,全民苟道流。
赚到钱了恨不得把衣服上都打满补丁,那种在嘴皮子上擦猪油的,反而是家里揭不开锅的人在强装体面。
二来则是因为这年头投机成风,很多钱实际上都有些见不得光,比如走私、售假、黄赌、权钱交易,所以要掖在裤裆里,不让人看见。
但是稿费这东西绝对属于阳光下的清白收入,没有任何经不起打量的地方。
哪怕是在刚改革开放,做生意赚钱容易被人打成投机倒把的年代,赚稿费也是相对安全的创收方式。
算了,说就说吧。程野心想。
“嗯,是真的。”程野点了点头,“我妈跟你说的?”
“是你爸说的,一大早就拉着人吃早饭,说你写文章赚了好几千,还买了好几本《故事会》放传达室让人看。你写的那几篇文章都被他折了角。”孙超超道。
“……”
老程,枉我那么信任你!
“说真的,你真赚了这么多?”孙超超似乎还有点不相信,“掏出来看看。”
“是真的。”程野点头,“不过钱是一分不剩了,全给我爸用来还债了。”
“哎呀,那你真是发达了!”孙超超看上去也很高兴。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刚好碰到了食堂老板陈学金,他叼着烟跑过来,问道:“程野,我听你爹说你靠写小说,一晚上赚了几千块钱,真的假的,不能是老程吹牛吧?”
“什么叫一晚上赚了几千块,陈叔,我又不是出来卖的。”
“臭小子,跟我打哈哈。”陈学金大笑道,“跟我还藏着掖着。”
“是真的,写着玩儿嘛,赚钱是捎带手的事情。几千块而已,跟陈叔你比不了。”
“好家伙,还想着跟我比,我比你多吃了三十年白饭!你行,比你陈叔我年轻的时候厉害,没想到老子身边还出现个大作家。诶,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要出名上电视了,跟那个上海小子一样。”
“哪有那么容易啊陈叔,在《故事会》上写小说的人那么多,都上电视的话中国都没那么多电视台啊。”
“你小子谦虚。以后出名了,可别忘了陈叔我啊。那个谁,郑师傅,炒个小灶,冰箱里不是有里脊肉吗,做个鱼香肉丝给这俩小子加菜!”
到了晚上,老妈特意做了一盘回锅肉给程野加餐,刚开饭,陈学金拎着一瓶白酒,一只烧鸡和一斤猪头肉上门了。
“老程,我老婆回娘家了,我过来跟你搭个伙儿。”陈学金笑呵呵地道。
“哎呦,陈老板,快请坐。”程玉志热情招待。
“来找你吃饭呢,顺便说个别的事儿。你当时给我写的欠条被我撕了,你重写一张吧,对了,别写三千了,加个零。”
说着,陈学金从包里掏出用皮筋绑着的三摞现钞,放在桌上。一万一摞,是三万块。
“陈老板,你这是……”
“老弟啊,你也别怪哥当时不借你,我赚钱也不容易,怕钱要不回来。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生了个好儿子,我不担心了。凭着咱俩这几年的关系,我肯定帮一把!”
“这……”程玉志还有些犹豫,竟下意识地看了眼程野。
“爸,陈老板一番好意,咱别端着了。”程野半开玩笑地说,“而且,我的新文章很快就会发表,不会让陈老板等太久的!”
听到这话,程玉志收钱道谢,然后赶紧写了张欠条。
“不急,不急。”陈学金给自己倒了满杯,啜了一口酒说道,同时心里暗自忖度:好小子,才读高中,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了!
自家那个傻儿子要是能有这样的出息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才四十多岁,还不想退居二线,事事让儿子做主。算了,傻就傻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