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过去了,程野再次接到了夏一鸣的电话,让他提供身份信息,好方便邮寄汇款单。
程野直接报了老爹的身份证号。
夏一鸣也没觉得奇怪,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证件号码,报父母的。
反而觉得,这正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这个作者不缺钱。拿到稿费,直接让爸妈去取。
确定了证件号码后,告诉程野,新刊即将发行,几天后稿酬和样刊就会邮寄过来。
说完这些后,夏一鸣又试探性地问道:“怎么样,程同学,最近忙不忙啊。”
“还可以吧,功课太难了,感觉有点学不进去。”
“哈哈,你要加油啊,每度过一层难关就会有新的成长啊。”夏一鸣笑道:“那最近有没有写新作?”
自从看过程野的那三篇小说后,夏一鸣觉得自己的口味变得刁钻了。
他那三篇小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稿子,之前一口气痛快看了三篇,其中的满足感不言而喻。
然而满足过后难免会有空虚,尤其是看完程野的稿子再看别人的,总会忍不住蹙起眉头。
水平差太多了……
就好比品尝过真正的美味,再吃其它的菜肴时,就总会想到它。
“在写了,这段时间有点忙,明天寄给你。”程野说道。
夏一鸣欣喜:“好,我等着。对了,过段时间我要来京城,到时候我们见一面吧。”
“可以,你来这里做什么?”
“参加文化部组织的一个活动,去北大的文学社联谊,顺便挖掘一些新作者。”
“可以,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
这时父母从外面走了进来,程野正好和夏一鸣聊完,顺手挂了电话。
两人脸上还是挂着愁容,为了挽救大伯的家庭,那两万块钱是一定要还的,万分无奈之下去找了食堂老板陈学金。
陈学金是个有钱人,也颇为慷慨,听了程玉志的难处后,直接掏出三千块钱,递了过去,道:“老程,你的为人哥哥看在你眼里,你管我借钱,哥不相信你有钱会不还,问题是哥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有钱呐。”
“你有难,哥不能不帮,这样吧,这三千块钱你拿着,不用打欠条,以后你有钱,就还哥,没钱就算了,算哥请你喝酒。”
程玉志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写了欠条,放在了桌上,按银行利息还款。程玉志本来想借一万五的,但是现在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拿了三千块回来,夫妻俩便开始算起了账:
“家里现在有五千块存款,算上这三千,还有找友庆借的一千五,加一起,也还差一万。”
程玉志嘴里叼着烟屁股:“能还一点是一点吧,大哥也难,为了帮我们,家里现在一地鸡毛呢。”
程野看了过去,二人感受到程野的目光,赶紧转移话题。
现在夫妻俩有意地在儿子面前隐瞒家里艰难的财务状况,以免让儿子分心。
问题是,程野也老大不小了,这种事是不说就瞒得住的吗?
不用担心,爸,妈,问题很快就解决了。程野心道。
三天后,新一期的《故事会》上市了,编辑部那边也告知程野,一周内,汇款单和样刊就会邮寄过来。
到手的稿费有四千多,因为要交百分之二十的税。
稿费的税率相比起其它的劳务报酬是相对偏高的,原因是立法者认为,稿酬的性质接近于外快。
也就是说,政府默认社会上不存在,或者极少有全职写作者。大部分的作者,除了稿费外,还要领取一笔本职工作的工资,稿费属于额外收入,所以税要定高一点。
但即便交过相对高额的税款,这笔钱也还是非常丰厚了。
很快,一本本《故事会》从报刊亭流向天南海北。
出现在火车上,工地上,学生宿舍里。
现在大家没手机玩,所以但凡识字的人,都保持着不错的阅读习惯,火车上经常能看见拿着杂志书本阅读的人。
一副公知文里描述的充满文化气息的北欧气象。
龚若飞是一名北大的学生,今年大三。
按照现在时兴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文青。
喜欢艺术,热爱文学,对人类创作出的富有美感的东西有强烈的追逐之心。他小学的时候正逢诗歌热,那时的他十分喜欢海子和顾城这些诗人,后来海子卧轨自杀,他也难过得不能自已。
他是杭州人,他的小伙伴们考大学大多留在当地,或者去上海,只有他来到了京城,也是因为海子当初来的就是京城,十五岁考上了北大。
进入北大,他加入了文学社,热心于文学创作。到了90年代,已经不是诗歌盛行的时候了,很多学校的诗社都解散了,散文和小说占据了文学的主要生态位。
其实小说的生态位从没低过。哪怕是在诗歌极度盛行的七八十年代,虽说那时最有受追捧的作家大多为诗人,伤痕小说也同时大行其道。
到了如今,伤痕小说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一些作家再写那时候的故事,读者们似乎总显得不那样买单了。
文学社里甚至开始有年轻学生抱怨:总是哭哭唧唧的,真没出息,都已经改开那么多年了,就没点新故事讲吗?
龚若飞无意争辩这种说法的对错,但也暗自思忖道:现在的小说总是缺乏些创新精神,下一种大火的类型文学会是什么呢?它的开辟者又会是什么人呢?
他买了最新一期《收获》回来看,文章是好文章,但总是有种“又是老样子”的感觉。
看完一整本杂志后,龚若飞随手放到一边,忽然听到自己上铺的室友发出笑声。
“怎么了?”
“没事,我看《故事会》呢,这一期的故事真是好看!”
龚若飞撇撇嘴,不以为然。
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他自视为内行人,所以对于《故事会》这种民工文学,是不屑一顾的。他也不是没看过,只觉得真是标准的厕所读物,故事粗鄙陈旧,毫无内涵可言。
这种想法其实很常见,和十年后实体书读者鄙视网文如出一辙。
晚上他去听了一堂讲座,回到宿舍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现在睡觉似乎为时尚早,但是手头又没有想看的书,这时他把手伸到上铺,随手一摸,将今天上午室友看的那本《故事会》摸了出来。
然后随手翻开一页,一目十行地看。
不得不说,趣味是足的。
尤其是那篇名为《神奇小饼干》的故事,真是搔到了他的笑穴。
当他看到了《后妈》这篇文章时,忍不住有点惊叹,这篇文章质量高的超出他的预想,整篇文章前后相互呼应,没有任何超刺激式的写法,却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龚若飞嘟囔道。
他忽然对《故事会》改观了,这本杂志的文学性没他想象得那样低,这篇文章,似乎放在《收获》上也是够格的。
想到这儿,他看了眼作者笔名:程一野。
他怔了怔,想到什么,往回翻了几页,翻到《神奇小饼干》那一页,再次看向作者名。
一个人写的?
龚若飞这时翻开目录页,发现一个更令他震惊的事,这个人同一期刊登了三篇文章。
《故事会》虽是民工文学,但由于千字四百的奖励机制实在是太诱人,财帛动人心,所以它的上刊难度不比一些一线文学类期刊低多少。
同时上刊三篇文章……这家伙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