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灾

蒲公英在那一瞬间爆炸开来。

无数羽毛纷飞着，像是宽大的缝衣针，将所有的气流都穿进一个线头之中，然后裹挟着风浪编织起整个世界。

几乎是满世界的羽毛全部散落，离得稍近的圣骑士瞬间被纯白淹没，在夜的晦暗中，他们像是误入洋流的石子，很快便没了动静。

躲在田野的仓库之后，莱因突然有些恍惚。

几个月以前，他第一次提起剑的时候，就是在这座仓库之中，他移动相片逃离了卫兵的追捕，而如今，他在巴别塔中兜兜转转几圈，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你！”

安娜的怒吼声。

这个圣骑士居然拖着那么重的铠甲，就这么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她的言语已经没有太多逻辑和词汇，只是单纯地爆破出一个“你”，莱因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愤怒。

毕竟，虽然没有见到太多血，但那些被淹没在蒲公英羽毛中的圣骑士，估计已经不会有人再有机会揭下他们的面铠，看看他们什么模样了。

“新仇旧帐以后再算，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莱因却莫名的冷静，这是一场比火刑严重的多的灾难，可能会让整个麦城都毁于一旦，但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只想先从这里逃出去。”

他指了指依旧蔓延的羽毛；后者像是一片纯白的海啸，正被爆炸产生的气流推举着，向两人涌来。

或许是因为担心安娜固执的过分，又或许现在正是解释清楚自己清白的时机，于是他下意识又补了一句。

“那个蒲公英并非由我所构筑；而这是一场天灾，在天灾中幸存的人，要背负起活下去的责任和勇气。”

“...”

那个高大的圣骑士又抬起手中的链球，似乎还是想发动什么魔法，但最终她把手放了下来。

盔甲很是厚重，周围的风声也很大，面罩很严实，但莱因的噪点继续振动着，看见一个藏在金属铠甲中正吸着鼻涕的褐色皮肤女孩。

如果不是你干扰了我对怪物的引导，现在应该不会有任何人死去，莱因原本是准备这么说的，这的确是对方的错，令他因为原有计划被打破而感到愤怒。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每个西西弗斯都拥有需要推上山顶的巨石，只不过现在安娜的石头又滚下去了而已。

精神力已经见底，莱因只得被迫收缩周围噪点视野的探查，仅仅保留自己背后的视野；圣骑士安娜则重新紧攥住链锤，她的愤怒和理性撞在一起，让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否该继续尝试杀死眼前不明身份的巫师。

羽毛浪潮最终淹没了整片田野，然后缓慢停止，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整片盐湖；或许麦城以后得换个名字了。

两人则终于抵达了市镇，莱因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

“是谁通知你们过来的？”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圣骑士，后者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有疲劳的感觉。

“...”

“是主教大人。现在轮到我了，你究竟是...”

“你知道那个怪物的来源吗？你们口中的邪神，又是什么东西？”

安娜一愣，被问的有些懵；明明她才是教会派来的肃清人员，这个灰发巫师却很快就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反倒是向她提问。

“我不知道...怪物这种东西，我只在教堂地下室的藏书之中见过，但和这个不像，也没有这么大。”

“邪神...邪神就是不属于四大正神教会的，假装成神明的邪恶生物，它们...”

“你们是几天前收到来到这里的指示的？你口中的那个主教，他叫什...”

莱因还在提问，他的头脑昏沉，那些留存于脑海中的疑问便更加尖锐；但下一秒...

所有思绪的线条都被擦断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连接，莱因感觉自己像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相机，突然就被拔掉了电源一样。

眼前是一片红色，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些扭曲的房屋，它们正逐渐焦黑，冒出烟雾，然后坠落在地板上；他努力调动思绪，想要体会现在的感受。

什么都感觉不到。

头脑昏沉，他努力搜寻着周围的噪点，万幸的是，那些漆黑的星点并没有消失，它们很快就回应了莱因的呼唤，并赋予他新的感觉。

然后...

他听见噼噼啪啪的火焰响声。

好热，他终于感觉到了，好热。

周围全是火焰，身披厚重盔甲的圣骑士也无法抵挡这纯粹的红，摇晃着倒下了。她的铠甲撞在地上，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莱因下意识去摸那个盔甲，然后他发现...

先前无坚不摧的金属...熔化了。

我死了吗？

他第一时间这么想着；他学会了名为【失重】的天灾魔法，进入了巴别塔，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完成了复仇，还带着一个塔内的学生逃出了塔楼...

最后，他居然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焰烧死了，连是谁释放的都没有感觉到，连肌肉被灼烧的疼痛感都没有认真体会。

就好像他几个月前就被那场火刑烧死了一样，而之后发生的都只是一场幻梦。

“大人...这是否有些...”

“你做的很好，道格，他既然能拥有那种改良过的刺鱼，就说明他值得我亲自动手；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

有些熟悉的两个声音。

莱因静静地听着，在火焰之中，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视野中的噪点则开始闪烁。

它们纷扰着重组，成为三个一模一样的安比斯，和几十个卫兵和贵族；他们都是被他曾经吸收了色块的魂灵，此刻前前后后站立着，有高有矮，像是一张彩色的大合照。

“你还没死。”

他们纷纷抬起手，指着莱因的胸口。

“你需要继续活下去。”

于是莱因开始听见那阵依旧坚持的心跳声，似乎他就是一块精细的钟表，此刻某个卡住的齿轮终于开始重新旋转。

思绪开始变得清晰，莱因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死，也没有感觉到被火焰灼烧的疼痛。

“走吧，应该有一个圣骑士同样被烧死了，这有些麻烦...”

“在主降临之前，我不想引起那些神的注视。”

男人接着说道，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火焰之中；莱因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嗓音。

可他为什么还活着？

【一阶巫师学徒：莱因（可晋升）】

【精神力：0】

【神性（固有魔法）：##】

【在你拥有的“世界之相”中，你可将精神力具象化，形成“噪点”，并将周围的空间刻印进相片之中。】

【噪点是一种特殊的一色“容器”，颜色为“黑”，它将存储所有即将消散的魂灵，并由你承载它们的重量。】

面板变化了。

莱因突然感觉自己很轻，以前所有的疑惑都被解开了：为什么他能吸收魂灵色块，为什么他能看见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他拥有了安比斯的挥砍天赋...

噪点是一种特殊的容器，是十三件一色容器中的一件。

可他为什么还活着？

莱因低下头，他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拉冬给的那只水晶瓶，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