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市场里最锋利的一柄刀。
大爷大妈的视线为我驻留,又因我的高价而放弃。
过路人来来往往。
终于有天,一对年轻情侣站在我跟前。
男人粗粝的手举起我,女人挽着他胳膊,细眉微皱,担心的模样。
女人:「贵有贵的道理,买下它你剁肉也不必那么辛苦。」
钱被押放在刀铺上,我终于有了归处。
从那天起我决定,一定要让主人见识到我这利刀砍杀剁骨的威力。
……
可最后,却是我了结他们的生命。
1
猪肉店里的刀钝了,剁肉开始有些压力。
李项雪担心男友辛苦。
「咱们去市场挑一把好刀吧。」
衡方挥刀的手没停,一下一下砸在骨头与菜板上,碎肉渣飞溅上脸。
他听从着。
「好。」
两人在市场一家老刀铺看上了我,一柄又利又重的大刀。
真是有眼光。
我这个高级货,从男主人带我到店铺开始就大放异彩,快而利落的刀锋让市场上的其他肉老板虎视眈眈。
我工作的第七天,几个小混混看男主人不在,偷走了我。
黄毛腮帮子动着,端详着我的利度。
「这是猪肉摊衡老板的新刀,上周刚买的还宝贝着呢。」一人提醒道。
「管他呢,就借来办点事,待会儿就还他。」
到了‘办事地点’,我一看,哟!我熟啊,这不是女主人的家吗?
与往常不同的是,墙面上多了猪血似的液体,滴滴答答。
【欠债还线】
我被黄毛攥在手上,乒乒乓乓地砸门。
直到我快要晕厥,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拇指大小的缝,我看到女主人怯怯的眼神。
黄毛嘴角咧开。
「今天还不还钱?」
女主人:「求求你们,拜托再宽限我几天。」
「宽限你几天?」黄毛吐掉嘴里的食物残渣。
「你个小娘们倒是挺会想,我们能让你今天就还上,信不?」
周围的两个兄弟奸笑起来。
接下来,我听见女主人的尖叫爆炸开,接下来是被人捂住嘴的闷声,房间里像有一百只鸭子在扑腾。
「草,这死娘们。」有一人气急败坏地握住我的刀柄。
「噗呲——」刹那间,我刺入了比猪肉更柔软的东西。
滚烫的液体包裹我,喷洒到刀柄上。
「啊啊啊!杀人啦——」
我被黄毛几人抓着就跑,冰冷的风让我刀刃上的液体凝固,像蜡一样黏腻。
我努力回头看,女主人倒在地面上。她的黑色眼珠似乎朝着我的方向,我猜她认出我了,有些开心。
房内的猩红像树木根茎一样渐渐生长、冷却。
她死了。
2
说起那三个混混,我前几天见过他们。
那天,我和男主人正在给顾客砍肉。
衡方话少。
「哪块?」
顾客挑挑拣拣一会,两手空空地走了。
衡方放下肉块,捞起挂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把汗。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块汗巾,它属于咱猪肉摊最清闲的岗位。
它出生在女主人李项雪手中,一针一线地诞生。衡方因为爱女主人所以也很爱护它,每天用完会把它仔细洗好,将它晾在温暖的阳光下。
我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上班时间不必说,连下班时间我都得陪男主人坐在门槛上,看他一根一根的抽烟。
我知道他为什么愁,因为咱家穷。
夜晚枕头底下压的除了我,就是几张薄薄的纸片。树叶般的厚度,连维持两人的温饱都有些难,更不必说把女主人娶回家、过上好生活了。
「阿衡!」听声音,是女主人来了。
李项雪踮着脚,从背后捂住衡方的眼睛。
衡方好像笑了,他很快用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
捻捻她的脸颊。
「不是说下午才来?」
她调皮似的一笑。
「给你个惊喜。」
衡方退后了一些,看到她穿着旧的肥大外衫,皱着眉。
「不是让你去买新衣吗?」
「市场里都没什么好看的,别浪费钱。」
衡方不赞同,但依旧低头吻了吻李项雪额头,给她又塞了几张纸票。
「再去挑一挑,别担心钱。」
李项雪这会儿应答了。
看了会她离开的背影,衡方就又拾起我,挥下。
「咚、咚——」剁骨声。
就是在这时,我看到了那几个混混。
他们围坐在不远处,嬉皮笑脸,其中一人站着往他们跟前甩纸票。
「这是你的,这是你的……」
一叠、一叠,看着比方衡晚上压在枕头底下的钞票还厚。
「又完成一个大单,晚上咱几个好好搓一顿。」
「诶,再叫几个妹。」
他们三个人笑出了一群猪的叫声。
撒钱的声音让方衡抬了头。
他视线扫到几人翻数的钞票,停留了几秒。
3
我这把刀嘛,可是高级货。市场上的刀兄弟不说百个也有千个,可像我这样还有配衣服的真是少之又少。
一般来说,我刀身在猪肉摊,刀鞘在李项雪家里。
也就是那几天,我刀鞘之身发现李项雪也在偷偷流眼泪。
「叮铃铃——」座机响。
「有事找你儿子,别总来找我。」李项雪堪称冷漠的腔调。
「他没钱,难道我就有吗?」冷漠之下的愤怒像骇浪卷起。
电话那头唾沫横飞。
「李项雪,你冲谁嚷嚷啊?你个白眼狼,老子是你爸。别说让你还钱,就是把你卖了给老子抵押都是天经地义。你这个样子,要早知道我在娘胎里就给你打死!」
「小子养老子是你的责任,一点孝心么有,你读什么狗屁书去了?就说女儿不中用,小时候给你口饭吃长大了来咬爹。臭娘们!」
「我真该在娘胎里就把你掐死。」那头狠狠威胁。
李项雪抹了把眼睛「随你便。」之后就摁挂了电话。
铃声再度响起。
「不借,没钱。」她直截了当,冷冷地说。
那头却迟疑着。
「项雪?」
李项雪气焰立刻灭了。
「姐?怎么是你。」
「他也来找你了啊?」那头的女声很疲惫。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上次我和你姐夫就帮他凑了一笔钱,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来了……这次你姐夫去跑货好几天了,没回家,听说他最近生意也不好做,我也不好意思和他开口。」
李项雪把头埋在膝盖上。
「是啊,我知道……你和姐夫都不容易。」
「这也是没办法了,项雪,你看看你和衡方能不能帮忙凑点。」
「衡方不行,我也不会和他讲。姐,每次我们就一定得给他钱吗?弟弟呢?」
那头的声音严肃起来。
「李项雪,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做女儿的,是弟弟的姐姐。这笔钱你要是实在不肯出,就我来凑。」
李项雪揉了揉眼睛,最后说:「姐,我来吧。」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4
自从李项雪应下后,家里就三番五次有人上门。
「砰、砰、砰。」重物砸门声。
这时候,李项雪就会匆匆终止与衡方的视频,她神色自若道:「快递到了。阿衡,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呀。」
衡方也乐得她买些东西,只是低低嗯一声,再望她几眼就挂了视频。
李项雪的手摩挲着手机,衡方的头像是他们俩的合照。
看了一会,李项雪就从床底下翻出用布包着的轻轻一叠,开门去。
「这么点?都不够你老子欠的利息。」
李项雪:「还有,但要等我干完这几天工,拿到钱再给你们。」
几人相视。
有一人上前,上下扫视她,像刮猪油腻子似的。
「长得不错,就是身材干瘪了点……陪我几天,就宽限你几天。」
其余几人拍他一掌,不满他的分工似的。
哄笑:「一人三天。」
「滚滚滚,让你在旁边看着就不错了。」
唾沫星子飞溅到李项雪脸上,有烟酒混杂与发酵物的酸味。
她掐着门把,低头,关上门。
外面似乎没想到她拒绝这份大发慈悲的交易,勃然大怒,纷纷用脚踹起门。
「哇草,她真当自己是个葱了?臭娘们给脸不要脸。」
「把这门给踹开,让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到底是老几。」
「欠钱不还,她还有理了?」
李项雪搬来桌子和木柜压在门板上,颤颤巍巍的把门锁紧。
她用全身力气顶在门后,不敢呼吸。
裤兜里的手机一震一震,是衡方发来的消息。
【阿衡:现在店铺没什么人,晚上你想喝什么汤?我先熬着。】
外面的踢踏辱骂声轰鸣一样。咚咚、咚咚。
李项雪按住发颤的手,缓慢地打字:
【项雪:玉米排骨汤。】
【阿衡:好,累了就多在家里休息会,不着急过来。】
【项雪:(爱心)】
李项雪头靠在门板上,震的有些晕。
她想,等这笔钱还完,自己就可以开始准备和衡方的婚礼了。
5
但世事总不遂人愿。
大概是那天她过分激怒了那几人,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来的更勤快,更变本加厉。
某天她下了工,穿过小巷,听到旁有几人低语。
「我们那有一个女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现在几个男的天天找上门来,又是叫骂又是砸门的。」
另一人鄙夷:「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她自己肯定做什么龌龊事了,不然人家干嘛找她?」
附和:「说的也是。」
李项雪低头匆匆路过,正要放下心的时候,后面的人指着她。
「诶,诶就是她。」
「看她这样子,是心虚的很吧。」
「别说了,她这种人指不定有什么病。」声音转低,窃窃道。
「万一记恨上,传染给你。」
倒吸声阵阵。
李项雪拉着衣领,想把自己遮的严实些,却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一丝不挂。
她蹒跚着回到家。
墙壁上被人红色的油漆,还有低俗的恶语、发黄的口香糖。
门锁孔边被人写上一行字:
【下午四点前还完所有钱,否则后果自付。】
进去,她把家门锁了又锁,呼吸急促地瘫坐在地上。
不知道她闭着眼睛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