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夜幻境(6)

柳恩裳倒下的瞬间,一团黑雾随之出现,又迅速消失。

谢西洲无法判断那一团黑雾是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或许同庆云城时,柳恩裳提到的那个人有关。

那人是那团黑雾变化的?

谢西洲沉思了半晌,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魔族!

魔族从前风评不好,据说在感官上尤其是重拳出击。

谢西洲不大信,他淘到了一本三界美人册,魔族两位殿下就在上面,排名还挺高。

至于老魔尊?他还真见过。

在一位神人大哥编辑成册的沙雕榜上。

对此,谢西洲表示,你小子最好把马甲捂严实了。

关键是,这二位还只是浅浅露出一个背影。

好奇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偷偷混进魔宫欲一窥二位的风姿。

他们当然是没看见,他们自己被到处溜达的老魔尊看见,暴揍一顿丢到魔山挖矿,期限五十年。

挖矿是不能挖的了,差点沦为矿工的倒霉蛋疯狂摇人,来赎人的自知丢脸,出血不少,领着人灰溜溜走了。

魔尊血赚,笑开了眼。

那团烟雾极快的出现,又立刻消失。谢西洲敏锐捕捉到一丝气息,并悄悄开阵截留。

此刻,谢西洲仔细端详着透明小瓶子里缓慢流动的黑烟,这几天它凝实了不少。

谢西洲决定直接定位追踪。

黑烟被牵引出,朝着北方晃悠悠飘去,谢西洲当即追上去。

“开阵,破空!”

身形一晃,谢西洲消失在原地。

黑雾离开后,暂避在一处废旧的山洞里。

他如今不能动,怕伤口崩了。

容易嘎。

这里对魔族的抑制是最松的,他可以躲在这里,等着伤口愈合。

然后……

把那女人的魂魄收集起来,带回魔界献给主人。

尽管灵肉一体更能滋补,但那女人被那人护得死死的,倒不如这样来的方便。

幻境?

黑雾人无聊勾勾发丝。

啧,就这点麻烦。

他表示,不屑。

待了一阵子,黑雾人觉得愈发无聊了,缚魂瓶也自动收集满了。

收好瓶子,当即出洞。

然后……

迎面挨了一拳。

接着,压制下来了,就被好一顿狂揍。

“老实交代。”

黑雾人被捆了个结实,灰头土脸坐在地上,身上东西被扒拉了一遍,那个装着灵魂碎片的小瓶子此刻被谢西洲拿在手里。

“算了,别说了。”谢西洲摆摆手,拎着人就往梁府赶。

梁荆消瘦得厉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其平静地接过小瓶子,谢西洲觉得他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似乎生机断绝,却又好像一线希望尚存,死亡的颓丧与新生的灵光共存,像两根细线,交织,缠绵,紧紧捆绑着。

他倒是不担心那人对梁荆的威胁,转身给两人留空间。

“我知道你。”梁荆看着黑雾人,目光沉沉,内里如同一潭死水。

“先前也是你从中作梗,而我毫无办法,至于现在,”他手里握着匕首,语气凛冽。

谢西洲回身,正听见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

!!!

梁荆以一种决绝的信念把匕首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血流如注,温热的血液浸湿了胸前的衣料。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梁荆唇色不禁发白,身形微微颤抖。

谢西洲僵住了,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畔传来一阵惨叫,那是实在忍受不了了的叫声,仿佛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事实上确实,梁荆作为主人,他在此处的自毁,也意味着这个幻境的崩塌,但同时,绝对的掌控性使得他脱离这幻境时,有能力选择毁灭的方式。

极其幸运的能力赋予。

梁荆的能力:空间重置。

他进入共夜山之前,早就开始了修炼之道,空间绞杀,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谁的世界,谁做主宰。

这是流传已久的法则。

由于时间流速的不同,梁荆进入自己的幻境已经待了五百年,只不过一无所获。

后来,他短暂窥探到一点来自神秘的消息。

冒着神魂寂灭的风险,交易完成,他得到了被封印的灵魂。

作为附加条件,他获得了一定能力,在察觉到谢西洲的气息靠近时,毫不迟疑把人拉了进来。

这些谢西洲统统不知道。

有人在遥远神秘的虚空,昼夜不息,写下一本又一本文字不断消弥的书册。

挽救他岌岌可危的灵魂。

意识坠入黑暗,深陷混沌之中,他最后一瞥,是梁荆染血的胸膛,还有一个精致的瓶子。

瓶子空空,里面什么都没有。

里面的灵魂被放了出来。

又回到了讨厌的感觉,在安静到听得见自己心跳声的地方,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像一场酷刑。

这样的环境里,谢西洲状态极差,他好像天生就不适应这样的情况。

或者说,他不适应人的姿态。

身体仿佛束缚上层层枷锁,莫名的疲惫,喘不过气。

时间长了,他再也不能用睡觉来消磨时间。

困在这里,不知岁月。

睡不着,却总是容易惊醒,谢西洲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时候,已经开始止不住发抖了,像一只惊弓之鸟。

那一瞬间,就一分那一秒。

谢西洲心里的念头越发强烈。

离开这里!

可是,他控制不住的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

情绪上涌。

谢西洲死死咬住嘴侧的软肉,感到有点发麻。

我不想哭的!

可是真的好疼啊!!!

我为什么要活着?

或者说,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多出来一个我?!

人间的一切都很恐怖。

真的好疼啊,密密麻麻的痛感流向四肢百骸,谢西洲似乎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身体碎裂的感觉。

连灵魂都要湮灭的痛处。

“梁荆。”

“梁荆!”

“裴潇沂。”

“林声白。”

“苏……”

他神志不清,口中开始胡乱喊着名字,那些被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被他一个一个挖掘出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忘记。

刹那间,火光冲天。

就这样不停与记忆做抗争,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一遍一遍的冲刷。

“还不放弃吗?”

“撑不住的。”

女子坐在柜台后,神色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来买你这里的纸。”

“我这里的纸,很贵的。”

“我带了很多钱的!”

女子低下头,拿出笔又开始写。

“你怎么天天写啊,歇一会儿行不?”

“换笔了?”

“那支笔坏了还没好?”

少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的纸。”女子面无表情递出一叠纸,侧了侧脸,示意道,“你可以离开了。”

少年急忙宝贝似的接过纸,高高兴兴走了。

女子低下头,静静看着纸上的字。

墨迹未干。

窗外时光流淌,岁月更迭不休。

碎金浮动,卷起微小尘埃落定。

彼时风急雨骤,白雨跳珠。

闻声密密而下。

霎时,雨雾四起。

院门“哐”一下又被重新推开。

少年珍惜着护着怀里的东西,急急忙忙冒雨而来。

“那个,呃,抱歉,避雨。”他有些羞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细看,里面隐约还有几分狡黠和得逞的骄傲。

……

女子看了看,搁下笔,原先写满东西的那面光洁如新,前后亦如是。

“开新书了?”少年说着,凑过来就要拿起。

不待碰到,那书竟然自燃起来,一会儿功夫就烧得干干净净。

在桌面留下一堆留有余温的灰烬。

少年:……

如果我说,遇到书碰瓷了,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