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中一道黑影被推飞出去。
那是陆离,他一直撞到演武台边缘才堪堪停下。破碎的青石坠落,地面再也没有完整的区域,处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
明明上一瞬还是情同手足的互相行礼,可下一瞬就变成某种‘兵解之术’的发动,把其乐融融的场景变成了无间地狱。
“救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如梦初醒。
殷子君铁青着脸飞至演武台边缘,搀起陆离。陆离这时还保存着微弱的意识,看到师叔,勉强地笑笑,而后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很快第二个人闯入这团血雾。
是郑浩。
这位执法长老挥动袖袍,四溢的血雾全部聚成一团。他死死盯着血雾,眸光若电,放出神识感知。
“血海门的天魔解体大法?”郑浩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妖人!”
“血海门?”
“又是血海门?”
“许元成是血海门的探子吗?”
弟子们顿时骚乱起来,七嘴八舌。
“许元成是无辜的。”郑浩取下腰间挂着的葫芦吸净血雾,“他被血海门的妖人种下了血毒蛊,变成了任由摆布的血傀。刚才血海门的妖人催动血毒蛊,控制许元成发动天魔解体大法,以他的精血、灵肉、神魂灰飞烟灭为代价,试图杀死陆离。”
天门峰弟子们缓缓打了一个寒颤。
世上竟有这种歹毒的蛊虫,能悄无声息地控制修士的生死,倘若被控制的不是许师兄而是他们……
恐怕也难逃魂飞魄散的厄难。
“殷长老!陆师兄……陆师兄还好吗?”高月踮着脚往上看。
“没有那件法衣护体,怕是难逃厄运。”殷子君在陆离的额头上贴了一张清洁符,那些血污像是被瀑布冲洗,淋漓而下。
“那陆师兄他……”
“无碍,只是中了血毒,服下丹丸休整片刻便能无虞。”
“喔……”高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终于舒了一口气。
“殷长老,郑长老,今日之事……”蓝衣长老暗中传音。
“终止大比,封锁山门,任何弟子不得外出,等待执法堂查验。”殷子君和郑浩的脸色都很难看,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主持大比期间,竟然没能发现血海门妖人的阴谋,以至于一名弟子惨死,另一名险些遭遇毒手。
“是!”
蓝衣长老们奉命行事,整个天门峰变得紧张、忙碌起来。
……
三个时辰之后,剑阁内门。
暑热未消,青山上却覆盖着皑皑白雪,阳光反射雪面仿佛巨大的火烛,点亮了南方的天空。来自嵩溟高氏的明月沿着山路拾阶而上,石阶上的积雪像是一条舞动的飘带,源自山顶的观日亭,亭中坐有一人,清风在亭外持剑巡视。
“姐姐,你回来了?”
云雾中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嗯。”明月轻轻应了一声,挥手掸去落在肩头的雪尘,“主人如何?”
“小姐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出关,距离凝婴只有一线之隔。”清风的语气充满敬畏,“天门峰的动静可不小,姐姐打探清楚了吗?”
她们脚下这座山峰是瑶光峰支脉,瑶光峰与内门其余六峰排列如斗,呼应星辰。
《天官书》有云:“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斗’在九州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意象,所以剑阁的护宗大阵‘紫薇’分‘内斗’与‘外斗’,内外彼此勾连。与瑶光峰相对的就是天门峰,天门峰封山启阵,自然逃不过她们的感知。尤其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今日是天门峰月比,封山源自陆公子与一位练气七层的师弟对战……”
“陆离?”清风一怔。
“我明白了!一定是他用龙渊剑误伤了对手,害怕被门规处置于是逃之夭夭。长老震怒之下封锁山门,布下天罗地网缉拿他!”
“胡言乱语,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明月瞪了妹妹一眼,“这次月比,陆公子没有动用法器,而是依靠自身修为战胜了练气七层的许元成师弟。不料许师弟被种下血毒蛊,在大比结束时血海门妖人操控许师弟发动天魔解体大法,才惹出那般动静。”
“陆离没事吧?”清风急忙问。
“你怎么不问许师弟?”明月蹙起眉峰。
“呃……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大乘难救。”清风噎了一下,“姐姐你别误会,我不是关心陆离。我只是怕他死了,没机会算当年他烧我头发的帐!”
“结丹了还是一副孩童心性。”明月无奈地摇头,“陆公子有月小姐所赠的法衣护体,只是中了血毒,算算时间现在应该醒了。”
“祸害遗千年……”清风小声嘟哝,“对了,姐姐,我记得陆离是练气五层,他怎么打过练气七层的?”
哪怕术法娴熟,练气五层击败练气六层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更别说练气七层了。
“陆公子凭一门神通奠定胜局。”
“神通?他哪来的神通?也是月小姐所赠?”
“不,那门神通隐在藏经阁里的一本古书之中,陆公子仅用一日便学成。”
听到前半句,清风下意识地想说这厮好运气,可听到后半句时她只能保持沉默。别说是她和姐姐,饶是以小姐都未必能做到,这家伙的天资还真是惊人。
“姐姐,血海门的妖人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杀陆离?”
自从那日见过陆离以后,清风搜集了他这些年的境遇,这厮变成了欠债不还的讨厌鬼,偏偏没有人知道他借的灵石都用来干什么了。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上个月中了血海门的灭魂掌,大难不死。
很难想象,作为当世五大魔宗之一的血海门,要这样针对一个炼气期。
“我是天?”明月板着面孔回答。
“不是啊。”清风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那我怎么知道血海门的事情?”
清风:……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呗,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回应,不愧是姐姐。
“呼——”
亭中传出悠长的吐气声,天云异色,日晕朱砂一般艳丽,凛冽的寒风带着冰晶向四面八方蔓延。
“小姐提前出关了!”清风一喜,撑开护体罡气。
“恭贺主人出关!”明月俯身。
不知为何,她撑开的护体罡气残缺不全,迎面而来的结丹圆满气息不容小觑,寒气落在单薄的身躯上彻骨般痛苦,可她却是微微翘起唇角,耳根一红。
亭中人影缓缓颔首。
……
天门峰。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残破的木梁映入眼帘,还是那间破旧的草庐。
“师兄,你终于醒了!”杜若从木凳上起身。
“师弟,你就没点新词吗?”陆离尝试撑起身体,可他的四肢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软弱无力。
“我这是……”
倒在床上的他一时间有点恍惚,不过他马上就想起来了,许师弟诡异又血腥的自爆,那一抹血色在眼前仍然挥之不去。如果不是法衣和神通·铜筋铁骨的庇护,恐怕这时他也变成了血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师弟还好吗?”
“血海门的妖人贼心不死,控制许师兄发动天魔解体大法想要杀死师兄你。许师兄他……”
“血—海—门!”
青筋在陆离的额头上绽起,他紧握床榻边缘,满脸煞气,用极尽狠毒的语气念出了这三个字。他从未这样愤怒过,血海门要杀他,他接着就是。可为什么要殃及到无辜的人?他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铲除血海门,告慰许师弟的在天之灵!
“那个狗娘养的,抓住了吗?”
“长老们已经封锁山门,正在逐个排查,我的嫌疑洗清了,才来照顾师兄。”杜若看着双目喷火的陆离,犹豫了一下,“师兄,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为什么?”
陆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长老们都是尸位素餐……”
“师兄,噤声!”
杜若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左右张望。
“长老们……”陆离深吸一口气,“长老们不都是称尊道祖的高人吗?为什么抓不住一个血海门的探子?”
“血海门功法诡异,每位拜入剑阁的弟子都会遭到严查,那人既然躲过了入门盘查,躲过这次也不是难事。”杜若说,“何况……外门的长老大多位于结丹和凝婴,远没有师兄你想象中的神通广大。”
“峰主总不能也是结丹和凝婴吧?”陆离胸口起伏剧烈,“难道剑阁没有合道与渡劫的修士?”
“阁内连大乘期的修士都有。”杜若顿了片刻,“可今天殒命的是一位练气期弟子,又不是真传弟子,不涉及剑阁的传承与存亡,远不到惊动他们的程度。”
陆离心中一阵悲凉,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大人物高高在上,根本不在意小人物的死活,偶尔才会降下怜悯。
“师兄别灰心,我都是瞎猜的。”杜若紧忙说,“说不定长老们一会儿就把血海门的探子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