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还有事吗？我要睡了。”
陆离蜷缩在被褥里，英俊的面孔上满是慵懒的神色，大有一种“朕乏了诸爱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既视感。
杜若很想来一句“师兄你是猪么睡了十天还要睡”。
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不打扰了，师兄好好休息。”
木门悄无声息地被带上，陆离的眼皮不断往下坠，渐渐失去意识。
“师兄，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觉得有人在推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里站满了人，能叫上名字的有杜若师弟、高月师妹，叫不上名字的都是那一票债主和仙风道骨的老者。
“十五天这么快就过去了？”陆离用手撑起身体，大脑昏昏沉沉。
“师兄你才睡了一炷香。”杜若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大口酒。
“才一炷香……叫醒我干什么？”陆离不满地嘟囔。
他打了一个哈欠，余光扫到人群中唯一的老者，对方眼神犀利，不怒自威，一看就是那种不好相处的类型。
陆离顿时精神了。
“这位前辈……您也来讨要灵石啊？”
“什么灵石？！老夫殷子君，剑阁外门讲经长老！”殷子君语气不善，“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不适，大大的不适啊！”陆离扶着额头哼哼。
“听说你失去了部分记忆？”殷子君问。
“是。”
“你都记得什么？”
“我是谁。”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这跟彻底失忆有什么区别？”殷子君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陆离，我知道你欠了许多灵石，事关血海门，你不能拿这件事儿戏！”
“长老明鉴，我真失忆了！”陆离大呼冤枉，“我愿对着祖师的牌位起誓，我要是撒谎，就让天劫亟了我！”
在二十一世纪发誓基本等于放屁，不过在“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修真界，陆离认为这种誓言还是有说服力的。
“师兄上次向我借灵石说下个月连本带利还清的时候，就立下了天劫大誓，跟这次一模一样……”
“师兄多聪明啊，他都停在练气三层十二年了，这辈子能看到雷劫吗？天劫大誓生效的前提是……你能修炼到天劫洗礼的境界。”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陆离：……
他到底造了多少孽啊？
“瞧你干的这些好事！”殷子君对陆离欠债不还尤为痛心疾首，抓起他的手臂，高举。
一股暖流在陆离的脑海中淌过。
“神魂有损，胎光残缺……”殷子君喃喃自语。
以陆离胎教肄业的国学水准，只知道‘胎光’是三魂之一，其它什么都听不懂。
“胎光残缺不容作假，陆离的确失去了记忆，具体失去多少暂时无法下定论……”殷子君放下陆离的手臂，“等等，你什么时候突破到练气四层了？”
“睡醒之后就突破了。”陆离实话实说。
“师兄突破到练气四层了？”
“师兄竟然突破了！”
“天呐！”
陆离无奈地看着师弟师妹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复读机的频率都没有你们高，好像哪位祖师成仙了一样。
“慢着！”
有人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师兄失忆了，那他欠我们的灵石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殷子君，希望这位讲经长老能拿个主意。殷子君身为长老可不愿管这种破事，看着陆离又把皮球踢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说。
“这个……”
陆离那双澄澈的眸子转了转。
“各位师弟师妹，还债是天经地义，哪怕师兄我失忆了也不会抵赖。可我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的灵石，请容我慢慢、分批偿还，还望大家不要逼迫太紧。”
一个字，拖！
当然，拖字诀也是有窍门的，陆离这个保证属实把语言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对于欠的灵石认不认？
认。
还不还？
还，但是要慢慢还。
万一逼急了他跳崖自尽，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如此以往，这些债主不仅不能下黑手，还要保护他，免得沉没成本太高。
至于能拖多久……
能拖多久拖多久吧。
“师兄……”
“好了。”不等那人说完，殷子君开口打断，“陆离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不要再搞得鸡犬不宁了。他要是死性不改，老夫自会用门规处置他。”
“是。”
剑阁外门弟子齐声应答。
“这些天你要处处留意。”殷子君转头嘱咐，“血海门的魔修一击未果，恐怕还会对你下毒手，宗门会调查这件事，你自己也要上心。”
“弟子明白。”陆离点头。
“都走吧，今天是讲经日，我要传你们《浑元剑经》。”殷子君说。
离开的脚步声窸窸窣窣。
陆离在床榻上微笑着目送他们的背影。
“你怎么不动？”走到门口的殷子君转身。
“我也要去？”正准备睡回笼觉的陆离指着自己，“长老，我神魂受的伤还没好呢，不能休息几日吗？”
“少来，你已经休息十日，如今面色红润，气息绵长，神魂的伤势有何大碍？赶快动身！”殷子君的声音不容置辩。
“是……”
陆离人生地不熟，自然不会得罪看起来地位极高的讲经长老，只能慢吞吞地起床，不情愿地跟上人群。
屋外流水潺潺，风过竹林，阳光正好。
出了门陆离回身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住处何等破旧——一间茅草屋东倒西歪，微风拂过摇摇欲坠，危房程度堪比杜甫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草庐。
“高月师妹。”陆离叫住自己最大的债主。
“师兄叫我？”
高月转身，随后猛地捂住荷包，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那样警觉。
“不行！姐姐说了，在你没有还清之前，不让我再借你灵石！”
看着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似的师妹，陆离无可奈何地说：
“师妹，我不是借灵石，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不是借灵石，那就好那就好……师兄请讲……”高月拍着初具规模的胸口，松了一口气。
“师妹可知我借了那么多灵石，都用在何处了？”陆离问。
“师兄上次说的是‘家母受伤’，上上次说的是‘家父病重’……”高月掰着手指头细数，“还有一次你说自己身中剧毒，有一次是要拯救失足的合欢宗女修……”
陆离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和那个噩梦对上了？
“但是！”
高月忽然气鼓鼓地提高音量：“后来姐姐查明，师兄都是骗我的！你的双亲早逝，被长老抱回剑阁抚养，根本没有亲人！”
“这个……”
陆离自知理亏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
“是哪位长老把我抱回了剑阁？”
“是殷长老的师兄，那位长老在多年前不幸陨落了。”
陆离为那位长老默哀的同时叹了一口气，借灵石的用途还是没有头绪。
“师兄节哀。”高月发现他情绪低落，出言安慰。
陆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师妹我们还要走多远？”
“喏，前面就是。”
高月指向的地方是一处悬崖，崖顶设立了数十个蒲团。悬崖前方云气升腾，隐约能看到庙宇楼阁的轮廓，似梦似幻并不真切，倒是云雾中一株迎客松格外清晰，叶片上沾着露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里就是内门？”
“嗯，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经过重重考察与选拔才能进去。”高月点头。
传经长老殷子君这时已经抵达崖顶，他环顾四周，朗声说：
“《浑元剑经》是我剑阁屈指可数的剑法，威力极大，正式修习之前，丹田内要保持充盈的灵气，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请各位弟子自行聚气。”
剑阁外门弟子陆续在蒲团上坐好，陆离压低声音问：
“师妹……怎么聚气？”
“运转功法，用灵根聚气，像呼吸一样。”高月说。
陆离：……
这和没说有区别吗？他不记得任何聚气的口诀啊！
然而就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滥竽充数时，经络内的灵气自行运转，就跟吃了一管芥末似的天灵盖自动冒风，微不足道的光点涌入体内。
“师兄你这不是会聚气吗？还问我……”高月扮了一个鬼脸。
陆离：……
肌肉记忆，肌肉记忆，聚气都变成本能反应了，他可不是故意搭讪。
一炷香后。
随着聚气的进行，陆离发现了新的问题。
寻常炼气期修士的丹田，就像一口拥有九道刻度线的水缸——修士需要不断聚气填满水缸，最后将水缸里的‘水’凝练为真元，即可晋升筑基期。而他丹田里的那口‘水缸’，无论怎么努力往里挑水，始终保持在练气四层的刻度线。
属于天生矮人一头了。
看来这就是他十二年苦修，境界却纹丝不动的原因。
陆离不知道怎么治疗，但他可不会傻乎乎的浪费时间。既然正经的修炼方式没用，那就只能靠睡觉变强了。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