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天高云淡，苍穹蔚蓝如洗，拂面的微风徐徐而过，夹杂似冬的寒意。
这天儿真是冷得越来越早了。
金銮殿内，年岁大的官员，早早就在官服内加上了羊毛小褂。
永宁帝也十分贴心的在殿内架起了暖炉，毕竟金銮殿大门敞开，他坐得最高，风吹得有些冷。
此刻他正皱着眉头，听底下户部尚书冯世宗与军部尚书梁耀武对喷。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平日看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这个时候却是精神头十足，就着九边战事银钱消耗问题，互不相让。
冯世宗认为九边每次战事，边军都只是防守不出，导致不少百姓被屠戮掠夺，既然只防守，就不需要那么多银钱维护。
梁耀武自然不可能同意这事，并且还要户部拿出银子，安置被掠夺后的边境百姓同时，补充边军损失。
前者不是不明白九边的难处，后者也不是不清楚国库的空虚。
他们是在争权，权力争到了，该给的银子依然会想办法凑齐，如数发放。
这事说实话，永宁帝有些插不上手，只能干看着，谁让他手里无权。
就在争吵即将升级为两部互喷时，门外一名龙禁尉突然入内禀报。
“陛下，辽东镇八百里加急军报。”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所有人都突然安静下来，双眼齐刷刷盯住了来报的龙禁尉，气氛有些可怕。
额间冷汗不自觉渗出，龙禁尉双手高举军报，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八百里加急是这个时代最高档次的通讯手段，沿途驿站没有提前准备好换乘快马都是重罪。
这个档次送来的军报，不是大败就是大胜，而以往年九边的战绩……
群臣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永宁帝身前候立的戴权，更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
静默了几息，永宁帝面无表情道：“呈上来。”
戴权赶忙下去接过军报，双手托着，一路小碎步快速递到永宁帝身前。
拿过军报，翻开一看，没几行字，永宁帝脸色猛然一变。
先是震惊，瞬间又恢复平静，但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有些不真实的浅笑。
“戴权，将这份军报给诸位爱卿传阅。”
戴权躬身一礼，接过合上的军报，按规矩先给了内阁首席大学士。
内阁首辅翻开一看，双眼猛地睁大了些，随即恢复平常，仔细又看了一遍后，转身递给了身旁的内阁次席大学士。
一个接一个传下去，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殿上文武百官才全部传阅完。
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大员养气功夫都十分了得，此刻已完全平静，底下官员则反应不一，不少人震惊之色流露于表。
武将这边，老一辈实权勋贵也都很沉得住气，年轻武将则惊疑者有之，凝眉者有之。
最后军报回到了永宁帝手中，他将其翻开，随意扫了一眼，朗声道：“诸位爱卿都看了这份军报，宁远侯和辽东巡抚齐爱卿共同落印，此事千真万确。”
“草原部族归顺，愿意世代尊奉大顺，此战竭力杀敌，解辽东之危，朕心甚慰，眼下各族已经搬迁至靠近边境的草场，等待安置，哪位爱卿愿意前往处理此事？”
话音刚落，就见礼部尚书唐宇翔出列。
“启禀陛下，草原各族归顺，天佑大顺，天佑吾皇，大善，但草原部族不尊文化，生性粗野，礼部执掌天下之礼和教化职责，此事应当由礼部全权负责。”
唐宇翔刚说完起身，立刻冯世宗就道：“启禀陛下，眼看就要入冬，草原生存苦难，这些草原部族于此时弃暗投明，忠心可鉴，如果因为寒冬而损失惨重，岂不让人寒心，户部愿为陛下分忧，派遣得力官吏前往，行通商之策，助他们渡过难关。”
与草原部族通商，这可是油水十足的活。
就他们身上的羊毛小褂，一件就要十几，甚至数十两银子。
但在九边向草原部族收购原料皮草，往往几两银子就能买一大车。
除此之外，中原所产香料、茶叶、绸缎、瓷器等商品，都是草原部族喜爱之物，其中利润何止是暴利二字可以形容。
冯世宗刚说完，梁耀武、吏部尚书许阳明都相继出列要派所部官员前往，甚至工部尚书淳于熙都以规划各族驻地为由，厚着脸皮要掺合一脚。
只有刑部尚书钱皓轩冷眼旁观，他总不能说派官员去给别人断案，或者讲解大顺律法吧。
堂堂一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五部都想掺合一脚，其中比重自然要争上一争。
于是本来两个老头互喷，现在变成了五个老头互喷，看得永宁帝眉心直跳，不得不叫停。
“诸位爱卿，这么下去也没个结果，下朝之后，你们各写一封详细章程奏折呈上来。”
“臣遵旨。”
五人行礼回到队列中，永宁帝便提起了与此战有关的另一件事。
“此次辽东大捷，其中李爱卿功不可没，诸位爱卿认为应当给予何种恩赏？”
军功封爵，这是大顺军方的基本盘。
虽然武将中有不少人不忿李云后来者居上，但闻听此言，也都以一种复杂的审视目光，看向内阁一众大学士。
如果他们给的低了，那无疑是拔高了军功封爵的标准线，要知道他们除了嫡长子，可还有不少庶子，可都没有爵位继承。
但若是给的高了，他们心中又会不平。
内阁首辅张开泰今年已七十有二，何其老辣，岂能不知武将群体心思。
永宁帝将这个难题抛给他，未必没有转移火力的打算。
思索片刻，张开泰出列，先问了梁耀武一个问题。
“梁尚书，按照军中旧例，李指挥使此战之功，可获封几等爵？”
梁耀武早在看到那封军报上的内容后，心中就在计算李云的功劳，因为他的身份，此事必然会牵扯到他。
斩杀草原斥候，缴获同等数量战马，功劳可封云骑尉。
攻破千人敌营，斩杀俘虏三百余人，功劳可封骑都尉。
招降二十四部族，让大顺获得可战之兵近万，其中可立刻上马作战的骑兵至少三千，轻车都尉已经抵不住了，不拘几等，但起码得是世袭男爵。
如此他还是按照开国时的严格标准定的项，毕竟那可是骑兵。
培养一名骑兵的花费，至少都够培养五名步兵了。
再来就是剿灭俘虏喀尔喀部一万五千敌军，生擒巴图格里等一众草原贵族的功劳。
加上之后驰援其他战场的战功，二等子爵跑不掉，并且是世袭爵位。
毕竟招安万人，加上覆灭敌军数量，相当于一战削减草原三万有生力量，按照现在的标准，都能封超品伯爵了。
但他十分清楚，绝对不能按照现在的标准封爵。
“张公，以李指挥使的功劳，按照旧例，应封世袭一等子。”
此言一出，武将中不少人表情变得微妙，这个封赏标准有点高了，但还能接受。
超品爵位虽然不如开国时珍贵，但如今仍旧份量不轻，轻易不可封。
更何况李云太年轻了，现在就是超品，以后再立大功，该如何封赏，总要留有余地。
但很显然永宁帝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视线瞥向了张开泰。
而张开泰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抚了抚长须，沉声道：“老夫觉得有些不妥，虽然李指挥使立下奇功，但老夫记得他去时，应当只是个随军军医，就算其中情有可原，但到底乱了法度，不可不罚。”
永宁帝眼帘微垂，藏住了变得有些危险的眼神。
这时候就听张开泰话锋一转：“不若功过相抵，封三等伯不世爵，陛下以为如何？”
世袭和不世袭的爵位，差别可就大多了。
世袭爵位要更加珍贵，封赏后，不出意外，就意味着一个新的士族门阀即将崛起。
虽然是超品伯爵，但挂上一个不可世袭，价值就大大降低。
相较梁耀武提升一等世袭爵位的做法，张开泰此举无疑更加能平衡永宁帝和军方的关系。
永宁帝闻言也陷入沉思。
初看他好似吃亏了，但眼下李云只是打开了军权的缺口，他还不能操之过急，张开泰此举从长远角度看，有利于他。
“张爱卿所言有理，法度不可乱，此次念他作战有功，不予追究，就按张爱卿的提议，封李云为三等不世伯爵，此事由军部和礼部操办。”
群臣并无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下。
半个时辰后，早朝结束，在戴权拖长的退朝声中，百官恭送永宁帝离开，随即离开金銮殿。
而随着百官各自离去，大顺多了一位战功封爵的三等伯爷消息，可以想象，会像飓风一般传遍整个神京城高门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