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楼在城东的诸多坊市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虽然比不上兴平城内那些首屈一指的销金去处,起码门脸修得气派,青瓦覆着彩绘朱墙,上头三层飞檐斗拱层叠。
门前车水马龙,往来客人身着绫罗,寇白微微抬了斗笠,端详着门柱上悬着的两联:
右悬“尊罍溢九酝”,左挂“水陆罗八珍”,好一副大气模样。
旁边的侏儒“啧”了一句,摇头晃脑道:
“灾民都快将兴平围起来了,倒是半点不耽搁城内的老爷们享乐。”
寇白刚从牢狱里放出来,自然没空出城,有些奇异道:
“哦?城外局势居然如此紧张?”
那侏儒一翻白眼,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口的迎客堂头打断:
“两位客人可是初来本店?是来用膳的?”
寇白点头称是,这堂头穿着褂,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二人沾满泥水的草鞋,视线又在这丑矮子的破洞短褐衣身上停留了会,踹了一脚身旁小厮。
这小厮小帽短衫,肩上搭着白巾,正倚着柱子打瞌睡,方才惊醒,睡眼惺忪地把二人迎进去。
二人顺着他一路朝里走,这酒楼内里陈设走的堂皇风格,墙上挂满各色花卉之画,尤以牡丹为多,大堂摆放着一座松木镂空雕花屏风。
已过了饭点,楼里人并不多。
几位富商打扮的人饮酒正酣,其中一胖子身穿赤红缎团花直裰,用上好的缎料织就,酒意上头满面红光,正对着壶颈饮着解闷,口齿不清地愤懑道:
“按察司那帮丘八兵丁,这几日不知办得什么狗屁案子,闹得满城鸡飞狗跳!我家当铺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我那独苗儿子都被抓去盘问!我去他衙门里求爷爷告奶奶也保不出来,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旁边一人揶揄道:
“怕不是平日老弟你儿子把穷鬼典当家产的价格压了太多,报应来了罢!”
众人哄笑,觥筹交错间,桌上另一位头戴镶翡翠黑帽的老人夹了块笋,不紧不慢地道:
“我家供酒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翻了几座地窖。不必担忧,再闹腾也就这这阵儿了。”
那胖子手上的绿釉平口酒壶顿时一停,瞪大了眼睛,急忙追问道:
“老哥,这话如何说?”
那老人捻了捻山羊胡,见众人都期待着着他,微微得意,故作玄虚道:
“列位都知道,兴平官场上最高的便是布政使郑昌与按察使何茂,二位大人向来不对付。此次按察司背了个大案,若那提刑参将李翰还不能破案,必受重责!”
“郑大人说不得要在这事上做文章,亲自参他们一本。这案子复杂得很,别看按察司现在闹得欢,其实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那胖子又呷了口酒,稍稍有些心安,半艳羡半嫉妒道:
“恭喜老哥,借供酒生意与郑家搭上线,连这等消息都打探得到。郑家本是做境外生意起家,因家中人攀上仙缘,连带鸡…家眷升天,竟然摇身变为兴平世家望族!现下郑昌他老人家主管兴平政事,即将更进一步,老哥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那黑帽老人头顶含笑道:
“老弟慎言!若非郑家人点头,现下城外粮食如此紧张,我这五谷酿酒的生意怎能越做越红火。”
这寇白听力被【舌誓】强化过,一字不落地听了,若有所思地在旁边找了个座,随口对小厮道:
“随便上些吃食罢。”
那小厮奉了茶,微微一笑,回复道:
“好教客官晓得,本店只卖席面,最低二两银子一桌,茶水五十文一位,您要些什么?”
“噗!多少?”
那侏儒也是个穷惯的,刚入口的茶水喷出,眼睛瞪得浑圆,嘴里顿时骂开了:
“五十文的茶水,你泡得什么龙尿?不如去劫道来钱快些。”
这价格不可谓不高昂,毕竟兴平城外耕作多年的佃户刨去田租与杂税,丰年收成也就在十五贯左右。再计较上银贵钱贱,置换火耗等原因,约合白银十两出头,这一顿饭就吃去农家两个多月的收入,称得上一声奢侈了。
那小厮好像早有预料,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冷淡了下来:
“本店历来是这个价格,若是二位嫌贵,把茶钱结了,可以去绣衣坊找些亲民馆子。”
这话一出口,明显带了十分讥讽之意。绣衣坊是兴平出了名的贫民窟,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二人囊中羞涩,配不上这富贵处。
寇白还未开口,旁边的几位富商便哈哈大笑起来,那胖子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拍着桌子道:
“这年头什么猫狗都能来八珍楼了?你这人也忒没眼色,扰了我等酒兴。”
这小厮听了也不动作,好整以暇地站定在原地,面上仍旧挂着冷淡笑容,盯着二人看。
莫勿奇被这话一激,他本受心障滋扰,喜怒不定,这下被最瞧不起的凡人指着鼻子嘲讽,丑脸涨得通红,双手微颤。
寇白将死之人,哪里在意什么冒犯,只是看这矮子模样头疼,更怕这他疯性大发,做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来,连忙止住这矮子,转头对小厮说:
“那便先上一桌二两的席罢。”
那小厮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朝着柜台喊了一声:
“七字号二位客官,二两席面一台!”
前头兴致缺缺地应了,这八字胡的小厮微笑着伸出手来道:
“烦请您二位先结账。”
寇白原本四处张望寻找线索的目光瞬间就冷了,抬头审视这头发梳得油光的小厮,轻声道:
“在兴平许久,也没听过先结账再吃饭的规矩。”
小厮伸手端正了小帽,笑嘻嘻道:
“原是没有的,可近来许多城外灾民竟然钻城卫司空子,溜了进来,来我店里胡吃海塞一通,不得已才设了这规矩,客官见谅。”
寇白一指那看笑话的富商道,挑眉道:
“此人也是先付账?”
这规矩自然是瞎编的,还是怕二人结不起账,那小厮擦了擦手,有些尴尬还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