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澈脊背一颤,不安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据他所知,阴灵恶鬼自古以来就有。
譬如虎跳溪里,有一只通脸靛蓝的水童,常潜伏在水底,拿一对凸出的红招子,偷窥岸上活人。
村民叫它们水猴子、水鬼、水虎。传闻是落水而死的冤魂聚成,怨戾非常,每年都会害死一两个落水的倒霉蛋,有时候是大人,有时候是老头,有时候是孩童,甚至连驱鬼师都害。
虎跳村对那条河敬畏有加,每个月都要祭祀两只鸡,祈求它不要害人。
后山上同样有阴灵,不过很少下山,据猎户们说,山里经常有被吸干了血只剩枯皮的野猪鹿麂被倒挂在树上,眼珠被扣出,死相惨烈,这是山中恶灵的吃法。
虎跳村内甚至也有过枉死阴灵作祟!那只阴灵在短短两天内一连害了七八个生人,令他们重病了三个多月。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阴灵的恐怖,凶险程度堪比猛虎。
只有受了天箓的修仙者,利用箓骨中的能力,才能和阴灵对抗——譬如李普的【鬼上身】,和那个黑炭少年的【伏火雷】。
可即便是炼气甲等的‘箓骨’在没开发前,也和凡人没什么区别,遭遇到了恶灵,只能逃或者等死。
姜澈同样如此,他虽然拥有【掌中神国】,却还没实际开发箓骨……身上没有半点仙道能力……
只能跑了。
姜澈怒挣双眸。用力翻身,可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身体早已全部凝结,好似方才一刹那间,突然一脚踏空,自万丈绝壁上跌入了冰河底部。
“什么?鬼压床?”
一个激灵自尾椎冲上脑袋,炸得姜澈头皮发麻,一粒粒冷汗沿着面颊滚落。
他咬紧牙关,用力挣扎,然而除了脑袋可以左右扭动,他的身体已经和地面连成了一体,仿佛地底下伸出了许多只鬼手,锁住了他的四肢脖颈。
绝望淹没了姜澈。
他扭头左右查看周围情况——原本趴在空洞洞里窥视的镰月不见了,周围睡着的同伴俱都消失,只剩下粘稠如浆水的黑暗,紧紧裹着他,一股扑鼻的腥臭味充满帑房,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掩藏在鬼气森森的黑暗中……
哭声从门缝里挤进来。
一只女鬼在黑暗中飘动,泛着蓝光的面颊七窍流血,两颗眼珠外凸,红得像是丹砂液浸过。眼眶里两点幽光,如荒野孤坟上一闪一闪的磷火。
它飘到了门边的少年面前,龇开尖牙密布的血口,猩红长舌抻面般不断拉长,拉长得足足有五六尺,直伸入少年的咽喉中,再缓缓搅动……
少焉,猩舌的尾部钩出一颗跳动的心脏……黑暗中的库房寂静无声,牙齿用力咀嚼的声音令姜澈通身毛孔栗起,喷着寒气。
吸食连嘬带吸……
无边的恐惧重重落下,网住了姜澈,他心里发毛,左摇右晃想要挣脱鬼压床。
“掌中神国……该怎么用?我能躲进神国空间吗?我能……”
姜澈咬紧牙关,意念飞速转动,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缕缕白色云雾席卷了出来,将黑暗撕开了一个缝隙。
鬼压床的诡异现象当即消失。
姜澈从地上弹跳而已:“富贵!富贵你在哪?”
声音碎在黑暗里,没听到回应。
四周除了那道裂缝就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和富贵相隔了千里万里。
“嘻嘻!原来你更美味!原来你更美味!”
女鬼发出凄厉的哭笑声,一对鬼眼猛钉在姜澈身上,泛着蓝光的狰狞鬼脸在黑暗中闪烁几次,顷刻间贴到了姜澈鼻前。
“完也,跳起来后拉到仇恨了!”
千钧一发之际。
姜澈心有所感,猛地蹬地后跳,旋身撞入了裂缝中。
穿过一片薄薄的水幕,涟漪泛起。
须臾,眼前景象顿时一变,悠悠灯光和繁华长街自两边相对铺开,灯火摇曳。
姜澈眼眸湛然,浑身毛孔张开,沿着灯光望去。
只见两侧飞檐下灯火摇曳,街道上人流交错,推独轮车的枣木轴轮吱呀吱呀作响,赶驴的两背压着沉甸甸的麻袋,摊贩卖羊肉面、卖草绳瓷器、卖斑竹椅凳、卖花、卖糕、卖糖葫芦、卖药糖的叫卖声抑扬顿挫,远远近近,错落嘈杂……与讨价还价声、叫骂声……融成一派红尘喧嚣的景象。
“那只恶鬼,有没有追过来?”
姜澈溜目四望,身后并无长舌女鬼的踪迹,惊疑了片刻。
“裂缝背后,是一条繁华街道?怎么回事?我应该安全了……吧?”
四处瞧了瞧,姜澈迈开脚步汇入红尘喧嚣中。
“咦!这人是谁?身上好臭!离他远点!”
街道上的市民们瞧见了姜澈,纷纷捂住口鼻躲开,好似在避一块腐肉。
“我身上臭么?”
姜澈抬起胳膊猛嗅几口,没感觉到臭啊,只不过是一天没洗澡了而已,虽然出了些汗,但不至于恶臭得掩住口鼻逃跑吧?
明明是荷尔蒙炸裂的男人味,是他们嗅觉出了问题。
“不过这是哪里?我该怎么回去?”
姜澈拦住一个手推板车货郎:“劳驾,这是哪里?”
货郎捂着口鼻皱眉:“这是哪?这是宣鼎城……”
宣鼎城?
“那我要怎么回李府?”
货郎张嘴欲答,忽地平地钻出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喂!鬼会来咯!看鬼会咯!”
整个街道为之一静。
“可以看鬼会了?”
货郎神色一变,丢下板车往街道尽头跑去,其它商贩纷纷丢下手中正在做的活儿,往同一个方向汇聚。
鬼会?
姜澈似乎听说过,每年四月宣鼎城的城隍生辰,初六就是鬼会。
为了庆祝城隍生辰,人们异服鬼面,彩衣持叉,装作魑魅魍魉,夜游狂欢,一时群魔起舞,十万鬼神尽现人间……恍惚好似六道颠倒,鬼界降临,是个颇为有意思的节日。
据说每一年都是满城轰动,万人空巷。
“都去看鬼会,我也去看看?还没看过鬼会呢。”
摊贩们丢掉手中的生意都要去看的好活,自然勾起了姜澈的好奇心,他跟着人流汇过去,转过小吃街,来到了人头攒动的正街。
只见市民摩肩接踵,站在街道两侧,伸头垫脚张望。
不过在姜澈周围六七尺内,无人愿意站立,哪怕站在七八尺外,那些市民都捂着口鼻。
姜澈:“……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仗着被市民们嫌弃躲避的优势,三步并两步分开人群,在街边占据前排观众席,骧着脑袋观看。
“噌——”
“噌——”
“噌——”
三声锣响,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