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里支离破碎,却依然痛楚。我挣扎着不肯醒来,如果醒来要面对的依然是在权衡的他,咄咄逼人的她,我宁愿长眠不醒。

“颖然。”耳边幽幽的声音响起。我蓦然惊醒,是妈妈。我的手微微一动,妈妈那担忧的声音远去,耳畔一个清脆的声音却那么真切。“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声音里的喜悦溢于言表,“菩萨保佑,小姐终于醒了。珠儿,快去叫老爷!”

小姐?老爷?我的心一紧,缓缓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容颜秀丽的丫鬟,大约十六七岁,穿着打扮却赫然是电视里常有的清代服饰。“不!”我的心仿佛跳出胸腔。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再度闭上眼睛,再醒来,一定不会再看到这些。一定能握到妈妈那温暖的手。

“小姐!”丫鬟惊呼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刚才,刚才,难道真是回光返照?”

我紧紧攥住手,指腹的疼痛却逼迫我警醒。这时,房里冲进了好几个人,我感觉到有人罩住我头顶的光,然后是苛责的声音:“你不是说小姐醒了吗?”

小丫鬟诚惶诚恐地答道:“回老爷,刚才,小姐真的醒了。可是,看了奴婢一眼又昏过去了。”

“怎么会又昏过去?”我能感觉到那个中年声音里透出的焦灼与担心,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她知道我是一心求死,会不会怨我,会不会也生无可恋?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刺进心窝,眼泪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滑落。

“盈雷!”中年男子一下子振奋起来,“簪儿,你看,她好像哭了。”

适才的小丫鬟却犹豫起来。“老爷,小姐可从来不哭的。”

我说服自己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相貌甚是儒雅,见我睁开眼注视着他,又是激动又是放心。“盈雷?”他轻声的叫唤,像是怕我再度昏迷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盈雷,是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名字吗?

我的疑问换来了屋里众人倒抽口气的声音。一时间,鸦雀无声。中年男子率先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探问:“盈儿,你不记得爹了?”

我缓缓地摇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失望的表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曾知道便也无从记得。

自那日以后,这个身体逐渐恢复。我渐渐地从簪儿和珠儿那了解了正主的情况。现在是康熙四十三年,正主儿名叫柯盈雷,汉军旗,年方十四,是本届待选的秀女,苏州人士。额娘早逝,排行第三,上面有一姐一兄,虽是嫡出,但自幼性格清冷。

簪儿的原话是:“小姐自幼喜爱读书,常常废寝忘食,也不大爱说话。小姐的心肠自是好的,就是让人亲近不起来。”我只有微微地一笑,虽然看得出,柯老爷很疼爱这个幼女,但毕竟代替不了母职,性格沉郁也是常理。问起昏迷的原因,簪儿起先吞吞吐吐,耐不住我旁敲侧击,就和盘托出。

原来,柯府的大小姐柯吟秋虽是庶出却心高气傲。三年前待选秀女却因一场大病错过了选秀之期,如今虽能再选,但总是心存芥蒂。可偏偏待选又年轻貌美的柯盈雷是个清冷淡漠之人,别人求之不得的事她却看得极淡,不时地流露不情不愿之意,自然惹恼了柯吟秋,一怒之下竟将她推入湖中。待得别人发现,已是奄奄一息。昏迷前,只来得及说了句:“若有来生,希望不要再有选秀,女子也可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听得簪儿的转述,心潮起伏。那年仅十四的女孩却有那样通透的心。反观我,身在一个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命运的年代,却去羡慕古代不必受到道德的约束,这是不是一种悲哀?不过,那一番话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到这里的原因。我与柯盈雷临终前的意念都那么强烈,也许我们的灵魂因此而交换身体。却不知,这一场交换,会成全了她还是成全了我。

“簪儿,姐姐她在哪?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见到她?”一直都未曾见到柯吟秋这个始作俑者,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簪儿显是一愣。“大小姐她,老爷是怕大小姐再伤害小姐,不让她见到你。”

我心下猜度既是怕她伤害柯盈雷,那极有可能是疼爱盈雷的柯老爷将她关了起来。对柯吟秋的做法我虽不以为然,但不是没有同情的。多少人将选秀看作是平步青云的机会,又有多少人会像红楼梦里的贾元春那样把宫廷视为不得见人的地方呢?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方式手段过于激烈罢了。

“不让她见到我,那是被关起来了?”我试探地问。

簪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叫道:“小姐,你这一落水真的变了好多。以前你都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我睨了这丫头一眼。我要是真正的柯盈雷,她哪敢大呼小叫。这丫头倒是机灵,意识到反应过于激烈了,吐了吐舌头,咧嘴笑道:“不过,这样的小姐簪儿很喜欢,好像不管簪儿做什么,小姐都会包容着。”

“鬼灵精。”我弹了弹她额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姐姐是不是被关了起来?”

小丫头点了点头,答道:“老爷不准许大小姐出门半步。”

我略一思索,微笑道:“我们去看她可好?”那丫头一副像吞了鸡蛋似的表情,不等她回神,便径直踏出房门。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分外的清新,仿佛心里最外一层的阴霾被淡淡地扫去。不是不担心爸爸妈妈的,但有柯盈雷代替我的存在,起码,他们不是真正的失去女儿。

“小姐,等等我呀。要不然,你又得迷路了。”听到簪儿追赶的声音,我忍不住苦笑。如果选秀的结果是留在紫禁城,以我路痴的程度恐怕一辈子都辩不清它的东南西北。想到选秀,刚才那难得舒展的心情又添了厚厚一层隐忧。虽是康熙朝,但华丽的表面不能掩盖内在的千疮百孔。我一向不爱清史,所以知之甚少,只不知对历史的懵懂会让我不知所措亦或云淡风轻?

在一间精致的绣房前簪儿停住了脚步。门前是一个家丁,看见我忙行礼,也许是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柯吟秋,我很快听到了一声摔碎杯碗的声响,像是在宣泄或者示威。簪儿怯怯地看着我,想是要劝我,却又摸不准我的性子。我回了她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其实,柯吟秋的事我本可以袖手旁观,但职业病又犯了,麻烦不找上门,我也会自寻麻烦。

我示意身旁的家丁把门打开,小心嘱咐道:“当心。”果然一个茶杯由屋内呈抛物线直直的越过他的头顶,一个自由落体,我眼疾手快,茶杯稳稳落在手中,我轻笑,自己果然有做守门员的天分。

簪儿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袖子,我看向她,她秀丽的小脸直摇。“小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里面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柯盈雷,你现在得意了?要不要拿我来抵命?”

我微微一笑,边走边说:“我既然还好端端地活着,何来姐姐抵命一说?”音落,已走进房间。眼前形容有些憔悴有些狼狈的女子瞪大眼睛盯着我,我也打量着她,却也不得不承认,那股子纤柔里自然流露的妩媚是致命的美丽。也难怪,这样的美丽是会衍生同等的骄傲。

她像是被我的笑容怔住,一时竟无处生气。闷闷地坐下,却还是丢过一句:“你不是一向不屑于来我这,怎么?来看我如今的狼狈样吗?你得意了?”

我示意簪儿收拾凌乱的地面,也顺势坐下,将手上的危险武器轻轻摆放在桌面,淡笑道:“姐姐,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想要的并非毫无希望,何苦自行折磨?倒不如放宽心,未必不能如愿以偿。”

她的身子一僵,我心里叹息,这两个姐妹太缺乏沟通,我的话她能否听进还是个未知数。但如果她真的希望平步青云,我也不会对她强加思想。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会去努力争取,那便是一种幸福。

“你是?”她顿了顿,微一摇头,眼中流露一丝怀疑:“你变了,以前的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一样吗?”我低头,如果真正的柯盈雷变成了宋颖然,还会不会依然清冷如故?改变的太多,一定瞒不过了解我的母亲,却不知道他可会察觉。可即便察觉了又怎样?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心猛的一紧,有一股痛楚慢慢流过。有些东西以为不去触碰就能暂时尘封,看来,我还是比自己想象的天真。

“小姐?”许是发现了我的失神,簪儿轻声唤道。

我回过神,却已经无法阻止一滴泪珠的迅速坠落。滴在手背上,慢慢晕开。

“小妹!”柯吟秋站起身,震惊的模样不言而喻。

我安抚地冲她们一笑,心知在她们面前我本没有太过脆弱的权利。“我会跟爹说明,不会有人再困住姐姐。姐姐养足精神是第一要事。”语毕,便起身离开。

如果注定要在紫禁城里度过余生,我还是希望有个亲人可以相互扶持。但这个身体我会进驻多久?

如果,心底渴望回去的欲望足够强烈的话我能不能再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果,柯盈雷在现代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那恢宏却苍凉的紫禁城会不会就是我为自己掘的坟墓?

我不由一阵冷战。初来乍到时被惊慌掩盖的迷茫前所未有的浓烈,生命何其宝贵,我竟轻易地放弃生命的珍贵,放弃生命里真正关心我需要我的人,去心心念念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爱情,是太执着还是太愚蠢?宋颖然,一向自诩决不后悔的你竟已经开始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