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朝太子师

贾珍认真地看着他:“我要你发挥毕生所学,在这乱局中帮我谋得一席之地。”

范于焉直起腰来,逼问道:“你的一席之地是什么地?”

贾珍坦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范于焉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又靠了回去,懒洋洋地道:“我非遇明主,绝不出山。”

贾珍笑道:“阁下既然知道我并非贾珍,为什么不留下来好好看看,我够不够格成为明主?”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段时间,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时光停止,只有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良久,范于焉才开口打破了这段难忍的寂静:“你要我怎么去教那林家的小子?”

贾珍诧异:“为何这么问?”

范于焉冷笑:“你还在考验老夫。我前脚刚踏进京,你就迫不及待地赶在林家小子面前要见我,这说明此事不仅是你一手安排,而且你试图通过次序的优先告诉我,你和林琺谁为主谁为客。”

贾珍笑道:“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林家官声清正,正好可以团结清流,成为朝中大党,这个不也正是阁下当年曾经做过的吗?想必驾轻就熟,不在话下。”

范于焉微微一愣,贾珍跟他绕这么大圈子,真的就只是为了让他做一个教书先生?

他细细的打量眼前此人,越觉得捉摸不透。

这么多年来,他看不透的人屈指可数。

“好,好,有意思,”范于焉点头笑道,“反正小老头儿也没几年好活的了,你这个局我就先进去看看。不过话可说好,虽然你只让我教书,但我毕竟是状元之才,太傅之身,收的银子可不便宜。”

贾珍嘴角一抽,勉强笑道:“那是自然。阁下稍安勿躁,我还在重整资源,应该要蛰伏一段时间。不过我相信,很快天下大势即将迎来惊涛骇浪。”

一番酒席密谈后,范于焉下了酒楼,马车早已备好,将他送到了一所宅子处。

林琺早已候在门口,虽未行拜师礼,却以徒弟之礼相迎。

林琺通过赖二知道了范于焉的履历,他没想到贾珍居然会给自己找这么厉害的先生,惊喜交加,更加不敢怠慢。

范于焉毕竟年龄大了,感觉疲惫,二人客套几句,便各自歇下。

次日一早,夏晚便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厮过来,洒扫铺排,准备拜师礼。

林琺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奉了茶,范于焉接过喝了一口,又拿笔在他额上点了三下,就算认下他这个弟子了。

拜师礼后,正式开始上第一堂课。

书桌上摆着四书五经,林琺端端正正地坐着,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享受前朝太子的待遇。

范于焉抱着个大烟袋,往藤椅上一瘫,慢悠悠地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了?”

林琺虽没上过学,但酷爱读书,每一本都翻了不止十遍,但在老师面前还是要谦虚,遂道:“略略读过几遍。”

范于焉点点头道:“既然读过了,那我就不教了。”

林琺傻眼了:“啊?”

范于焉道:“我们今天来说说别的。我听说你决心参加科举,辞去赐爵,你参加科举是为了什么?”

林琺马上答道:“为了当国家栋梁。”

范于焉嗤之以鼻:“少来跟小老头玩虚的,什么是国家栋梁?六部两司,哪个不是国家栋梁?”

林琺被问得一窘,忙改口道:“弟子说错了,是要成为国家重臣,为圣上、为百姓效力。”

范于焉摇头道:“又错了。如果圣上的想法和百姓的想法不一样,你该怎么办?”

林琺一愣,眨着他那双眼睛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这……这……圣上是万民之君父,自然不会跟百姓的想法不一样。”

范于焉冷笑一声道:“怎么?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上,那一小撮人就能决定万民的想法?如果圣上的想法不可能跟百姓的想法不一样,那史书上哪来那么多昏君?又哪来那么多揭竿起义?”

林琺听得脸色煞白,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范于焉怎么隐隐然有种指当今圣上为昏君的影射感。

见他半天不说话,范于焉怒喝一声:“说话!”

林琺被吓了一跳,迫不得已,他只好回忆起自己以前在私塾偷听到的内容,对于昏君,史书上确有记载应对的办法,当下战战兢兢地道:“若圣上不明,则文死谏,武死战,弟子不惜此身,也要为国效力。”

“噫,”范于焉啧啧感叹道,“这么说,原来我教的竟是个死人?那还教来做什么?白费我力气,不如不教。”说着作势起身,“我还是去外面给你选副好棺木罢了。”

林琺急得手足无措,干脆跪下道:“弟子惶恐,说多错多,还请老师指教。”

范于焉抬眼看着屋顶,唏嘘一笑道:“不怪你,不怪你。这本是有人有意引导,可圣贤书不是这么读的,圣人之意也不是这样子的。”

他看向林琺:“你刚才之所以答出那些话来,是因为圣上在你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君父,是不是?”

林琺困惑道:“难道不是吗?”一直以来,他所碰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先生,哪怕是那作恶多端的县令,无不三呼万岁,感念皇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

皇帝在国家内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如天,如地。

范于焉摇摇头,念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林琺全身一震,这句话他不是没有读到过,但从未深想,甚至觉得就是一句空话。把君父供养好了,民就高兴,社稷就稳了。

范于焉又道:“唐太宗有云,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之,亦能覆之。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也只有唐太宗做到了把民放在君的前面,才有了长达二十三年的贞观之治,才有了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的天可汗。”

他看着林琺,意味深长:“古来王朝倾覆,都败在了一个‘民’字上面。”

他语气复又昂扬起来:“都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可天下又有几人能读懂半部论语,甚至片言只句?都是以一己之意夺天下人之心,至于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就当看不见了。”

这番惊天之论听得林琺手脚麻木,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以这么轻蔑的态度谈论起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以这么轻视的眼光看待那把雕刻九条金龙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