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大理寺正式向宫里请旨,高亮星案件及学子闹事风波如何处理,是否需要三司会审。
贾珍的情报网还没建立起来,但也已经听闻,为了这事,朝堂上吵翻了天,两派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但奇妙的是,在严厉打击闹事这一点上倒是达成了一致。
盐铁派认为,不管闹事的是不是天子门生,只要没有官职,一律视为草民,草民闹事,应该严厉镇压,决不能开此先河,要让后世想闹事的人都有所畏惧。
外戚派则认为,学子被当街撞死,骇人听闻,民意已经发酵,强行堵塞容易激起民变,让朝廷落了下风,应当好好查案,问清楚是否有人买凶杀人,目的是什么,给天下一个交代,自然能平息事件。
贾珍一听,就知道杀死高亮星的人肯定是盐铁派的,才会不论缘由,一味要求打压。
而作为死对头的外戚派想着浑水摸鱼,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面孔,看看能不能拖几个盐铁派的人下水。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指责两派把持朝政的人多了去了,盐铁派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区区的乡下学子,非要专门下手,难道是另有所图?
两派僵持,只能交给圣心裁断。
最终,一道出乎意料的明旨颁布了——要求开封高亮星原卷,呈给皇帝亲自看。
一时间,天下诧异,议论纷纷,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不是先看案卷,垂询刑部,竟然是要先看高亮星的卷子,这明显是针对高亮星死前控诉主考官评卷不公所作的特别举措。
贾珍听到这个消息,左眼皮连着跳了三下。
他在折子上加的新对策也是建议先看高亮星的原卷,判断此人是否真的有进士之才,再来定性后续的案件。
这到底是不谋而合还是完全采纳?
又三日后,距离梁旭珉跟学子们的十日之约还差一日,宫里急发两道上谕,乔宰辅亲自叫来两司六部的堂官,根据皇帝的意思,草拟旨意,并送呈皇帝,批准之后当天晚上就晓谕京都。
第一道旨意是关于高亮星的原卷,皇帝亲自看了,不仅他看了,还叫了国子监祭酒和司业一同看了。
大家的一致意见是:其一,高亮星的策论表现平平,虽有很多惊人之语,但都无凭无据,属于信口开河,实际上不能推行;其二,高亮星对典故的理解运用出现谬误,每一处都被不厌其烦地标注了出来,并且详细解释正确的用法。
为了增强公信力,国子监还特地找了包括韩城等大儒在内一起参详,最终确认高亮星的观点与圣人之道存在比较大的偏差,不足以拿高分,现有名次合理恰当,不存在评卷不公的情况。
贾珍看得直咂舌,圣旨明面上用词公允,实际上不留余地,下判断的时候更是直接用了“定然”、“无误”、“确凿”等带有强烈性的词语,简直是大型鞭尸现场。
幸亏高亮星死了,否则要是活着看到,估计要羞得无地自容。
第二道旨意就更精妙了,皇帝垂询了刑部和大理寺,也看了案卷,并敕令刑部再次提审嫌犯。嫌犯口供前后一致,坚称无人指使。
刑部为求完善,还找来了酒楼老板,作证嫌犯在案发当日确实在他那里喝了好几斤酒,出去的时候步伐不稳。
又找了一起陪喝酒的和坐隔壁桌的人,都称嫌犯不听从坐马车的建议,醉醺醺地坚持要自己骑马。
人证物证俱在,京兆尹断案结果并无错误。
但皇帝可怜高亮星,刚刚中了秀才就遭此横祸,而且嫌犯虽然背后无人指使,但醉酒骑马导致马匹失控,不能完全免责,因此特令除了屠宰马匹之外,还要打嫌犯三十大板,作为惩戒。
第一道旨意是先发的,第二道旨意过了一个时辰才发,光是时间点的把控就已经足够耐人寻味。
第一道旨意发的时候,民间的舆论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反转,老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有点上当受骗。
之前学子们口口相传,到处讲演的时候,可是把高亮星夸成了文曲星下凡,结果连进士都不够格。
而一旦高亮星的地位被打下来,他到底有没有冤屈,被撞死有没有隐情,就没那么容易引起大家的同情了。
在大量京都暗探的刻意引导下,舆论的焦点也开始转移,从案子本身转到了学子闹事太过小题大做上面。
这时,第二道旨意适时发了出来,既坚持了依照证据断案,又特别强调了对学子的人文关怀,加重了嫌犯的责任,可谓对学子们仁至义尽。
至此,风向完全转变,大家称颂皇帝不绝,都觉得皇帝宽宏大度,明明学子闹事在先,却仍然尽心尽力为学子们着想,没有半点报复打击的念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
这两道明旨一发,到了次日,也就是十日之约的当天,大理寺门口集齐了所有兵马司的人手,密密麻麻围了六圈,严阵以待,又调集了一小队龙禁尉压阵。
但一整天都静悄悄的,除了过来看热闹被赶走的老百姓,一个学子的身影都没见着。
一时间,所有官员争先恐后地上折子,穷尽心思找帐下的幕僚写赞扬皇帝的肉麻话,直到宰辅发话,这种折子一律不送,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荣府也誊了一个折子,贾赦和贾政都在上面署了名,找贾珍的时候,贾珍推辞了,说宁府已经单独上了一个折子。
但其实他什么折子都没上,贾珍这几天苟在府里根本不出门,恨不得把贾蓉抓过来再打一顿。
可惜贾蓉之前的伤还没养好,至今都不能下床。
虽然两道旨意在具体细节上有不同之处,但跟贾珍所提的对策大体方略几乎如出一辙。
当初史鼎跟他说起前例的时候,已经对他大有启发。
但这次闹事,他并没有照搬前例。
因为世易时移,现在的局势已经跟当初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