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福道:“奴才跟哥哥平日里都是侍候在侧的人,先皇后的身体什么样子最是清楚不过。虽然先皇后流产了好几次,体虚多病,但要说十分不适,以至于薨逝,奴才是万万不信的。先皇后去后,奴才被遣送出宫前,也曾跟其他伺候的人聊过,大家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看起来先皇后在最后的时光里应该是已经失宠了,可皇后失宠,要不就冷落,要不就废后,为什么要采取这么过激的手段弑后呢?
而且太子是她亲生的,怎么也不管不顾,跟着皇帝一起弑母呢?
这实在太离奇了。
梁金福见贾珍只是思考,没有要发问的意思,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非常奇怪,奴才记得很清楚,那是薨之前三个月。一日,先皇后忽然从宫外回来,整个人脸色发白,失魂落魄的,回到殿内,屏退所有人,痛哭了一场,把奴才们都吓坏了。”
“奴才就去问跟随先皇后出行的玉凤,结果玉凤说,先皇后去冷宫见了个人,具体见的谁她也不知。因为先皇后不让她们靠近,自己下了辇车进的冷宫。”
怎么又跟冷宫扯上了关系?
母仪天下的皇后无缘无故跑去冷宫,已是失仪,何况是不让人跟着,自个儿去的。
难道说,她发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导致她失宠的关键,也是导致皇帝最终痛下杀手的关键。
出于保命的需要,贾珍对皇帝的把柄十分感兴趣,顿时觉得先皇后之死应该想办法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梁金福以为贾珍会刨根问底帝后失和的事情,结果贾珍话锋一转:“你怎么看?”
这句话问得含糊不清,既可以是问帝后失和你怎么看,也可以是问病故一事你怎么看。
梁金福聪颖,立即知道这是贾珍在测试他,当即答道:“奴才没有丢了小命,就是怕处置了先皇后的人,引起非议。因此,先皇后之死必有隐情,恐怕牵涉后宫前朝。既然先头的老人都在,只要能接上头,慢慢细查,总能查清。”
贾珍轻笑一声,不错,此人心思机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也猜出了主子们的用意,知道有先皇后这层身份在,不敢随便杀掉这些太监宫女。
他正愁找不到人安插进宫里做个眼线,怕太稚嫩的,一下子漏了陷,反而坐实了自己大不敬之罪。
眼前这个本就是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后宫的尔虞我诈,有保命的本事。
他眼下正处在困境之中,万般心思都想着和哥哥团聚,若此时出手帮他,那就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
唯一的问题就是,既然他是被遣送出宫的,是不是没法按照正常途径送回去?
贾珍不懂宫里的事,问道:“你既因罪遣送,那是不是没有上谕,不能回宫?”
梁金福懂得他的意思,贾珍担心把自己送回去触怒皇帝,忙道:“奴才知道有个巧法子。宫里每年病死的、被主子责罚死的太监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以找跟奴才年纪身量相仿的,冒名进宫,只需要赶在死人的名字被划去之前就行。”
这不就是偷梁换柱?
贾珍惊异地道:“这能行吗?我听说宫里管制森严,万一查验起来,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而且梁金福以前既然是伺候先皇后的,后妃天天去晨昏定省拜见皇后,肯定一堆人都认识他,冒充了名字冒充不了相貌,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梁金福笃定地道:“先皇后宫中有一个老太监,擅长易容之术,只要奴才找到他,就能瞒天过海。而且奴才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不会教人发现的。”
为了免除贾珍的担心,梁金福赶紧道:“而且回宫一事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别院的首领太监,哦,就是上次迎接将军的那个老太监,他喜欢赌博,奴才知道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只要奴才帮他把赌债解决了,他自然会想办法帮奴才进宫。”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那个老太监肯定不敢声张,因为赌博本就违反宫禁,被告发了他也是个死字。
而且更妙的是,自己还不用出面,一切都交给梁金福就行。
这么一来,就没人知道梁金福背后的主子是贾珍,一旦东窗事发,也不会连累自己。
贾珍眉目终于舒展开来:“赌债有多少?”
梁金福为难地道:“就是数目有点大,听说连本带息得有个十五六万两了。”他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一边留心观察贾珍的表情。
贾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现在唯一不缺的就是银子。
十五六万两对以前的贾府来说,纵使拿得出,也要肉疼半天,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无足轻重。
今天的谈话就是一场交易,各有各的打算,各换各的筹码。
贾珍是优势方,所以梁金福先出价,在尽可能摘除贾珍风险的同时,他将自身的利用价值和盘托出,赌的就是贾珍需要一个熟悉后宫规则的人,一个能长期在后宫潜伏的人,一个长袖善舞拿到各种消息的人。
这注定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贾珍只需要出银子,而他需要交付性命。
一旦贾珍交代他做某些高风险的事情,他就要做好死在宫里的准备。
可他别无选择,他亟需回宫知道哥哥是生是死,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一切。
他赌对了,贾珍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
所以他出价完之后,就轮到了贾珍出价。
贾珍带着上位者不慌不忙的神态,慢慢地道:“我可以助你回宫,你也可以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查先皇后的案子。”
虽然对梁金福有雪中送炭的大恩,但基于对人性丑恶的认识,贾珍谨慎地没有暴露出自己对先皇后之死也很感兴趣这一点,以免反被人挟制,只是在言语里暗暗怂恿梁金福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