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在大口嚼着黑面馒头的青衣人，听到“高亮星”三个字，立刻停住了咀嚼的动作，含混不清地发出警告：“慎言！高兄一案，朝廷已经给了定论，不管我们再不服气，也不要妄议朝廷，以免被鹰犬们抓住把柄。”
说完，他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晏名休：“晏大哥，你觉得呢？”
晏名休长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高兄，说好的要给他翻案，结果被朝廷抢先一步。”
青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晏大哥，你瞎说什么？朝廷那边奸臣当道，尽出卑鄙奸猾之计，为首的就是那个什么贾珍，借助所谓的大儒之口蒙蔽人心，我们一介草民，哪里够他斗的？你能带我们围堵大理寺，逼朝廷表态，对高兄而言，已经是足可告慰了。”
晏名休恹恹不乐道：“所以我即便痛恨这官场，厌恶这朝廷，但还是得来参加科考。只有手握权柄，才能跟两派对抗，也才能为下面多办些事情。”
闻言，其他几人纷纷应和：“我们也正是如此。”
晏名休心下稍安，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警觉地朝旁边偏头一看。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店铺旁的巷口处，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也是学子打扮，脸上满是笑容，正盯着他们。
晏名休一怔，立刻认出是那天在大理寺门口，试图跟他搭讪的陌生人，淡淡地问道：“又是你？”
林琺高兴地道：“是啊，又是我。我找得你好苦，还以为你不来参加乡试了呢。”
旁边一人推他道：“诶，诶，你是谁啊？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呢？”
林琺忙道：“我没偷听，我也刚到，就想跟大家打个招呼而已，立刻就被发现了。”
大家看他热切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晏名休一人不放，登时齐齐看向晏名休：“你认识他？”
晏名休言简意赅地道：“不认识。”
随后对林琺道：“我们彼此并不认识，还请兄台自重，不要互相打扰。”
这话算是说得比较重了，几乎等于下了逐客令。
林琺脸皮微红，不过他从小被人赶惯了，遇到这种场面也不算尴尬，死皮赖脸道：“我一人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看着几位只觉得亲切，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既然同为学子，为何不能相互认识呢？”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林兄，原来你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
孟如心背着一个行囊，脸上风尘仆仆，脸上挂满笑容，一双眼睛对着林琺亮晶晶的。
林琺整个人一僵，这人怎么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晏名休欣赏着林琺郁闷的脸色，笑道：“看起来你也不是人生地不熟嘛，最起码还是有一个特别相熟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晏名休的话，孟如心亲热地拉着林琺道：“林兄，多日不见，我有好多话与你说，你跟我过来坐坐吧。”说着，就想拉他去那边的摊子上坐。
林琺忙挣脱了他的纠缠，他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离了晏名休的左右，拒绝道：“不了，我跟这位一见如故，还想好好聊聊。”
晏名休丝毫不给他面子：“可我不想跟阁下聊，你还是去跟你的熟人好好聊吧。”
孟如心听了，继续上来想拉林琺走。
林琺豁出去了，这个理由不行，那就再编一个：“我一靠近他，就觉得全身舒坦，文思泉涌，他就是我的祥瑞！我今天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他！”
晏名休登时脸都黑了，他平生最不信怪力乱神，何况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居然把他当作祥瑞。
其他人倒是哭笑不得，孟如心本来还想劝，这一来反倒是不好劝了。
是不是祥瑞先不说，这种玄学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万一这次落榜了，都说他存心破坏人家的风水，不想让人金榜题名，以后容易被别人排挤。
于是这一条不是理由的理由，成功地让林琺留在了旁边。
青衣人低声对晏名休道：“晏大哥，此人居心叵测，是冲你而来，你务必小心。”
晏名休也低声道：“放心，我不会理睬他，他爱跟着就跟着吧。”
于是一群人虽然坐在一处，却明显分成两派。
原先的一帮人还是聚在一起聊，不过聊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农耕日常，不再谈论高亮星等敏感事件。
而林琺，则只有孟如心愿意跟他聊。
不过林琺一点都不想跟孟如心聊，任凭他在旁边滔滔不绝，自己只是敷衍地“嗯嗯”两声，眼神却警惕地盯着四周，戒备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如果要动手，现在三三两两是最好的时机。
若是等到考后，一方面影响太大，一方面人群汹涌，很容易跟丢。
可对方似乎比他还沉得住气，目光所及之处，人影稀稀拉拉，也没发现什么盯梢的暗探，只有几个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店小二，打着呵欠走出来，搬开封闭的门板。
除此之外，行人罕见，多是学子，也不凑近，都是跟相熟的聚在一起，等着时辰差不多再入场。
“笔墨纸砚，便宜又耐用的笔墨纸砚！各位客官过来看一看嘞，保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嘞！”一声悠长的叫卖打断了林琺的思绪。
一个精壮的汉子挑着扁担走了过来，他的额头上和身上已满是汗水，但仍然掩饰不住他脸上朴素敦厚的笑容。
扁担的两头各是一个大箩筐，筐里装的都是些散落的文房四宝。
晏名休等人纷纷起身，远处也有不少学子跟着过来，都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向箩筐里面。
林琺顿时警觉，死死地盯着那个汉子。
见他这副形状，孟如心忍不住笑道：“你不用紧张，这是专门贩卖给学子各类物品使用的小贩，我们都叫他学贩。”
林琺还是没听懂，他以前在扬州没见过这种人。
孟如心继续解释道：“他们平时务农，到了科考的时节，就会提前在家里做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也会倒卖书籍、镇纸等物，专门挑到考场附近来卖，赚点小钱。科考过了，又重新回到田里，所以他们不是专门来行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