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叁整只猫都是懵的。
倒不是说它有多傻或者智商多低,只是单纯的脑子不够用,运算和储存都不行,无法处理太复杂的信息。
自从进入矿场遇到苍白的人开始,苏叁就有点回归到野猫状态,想要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野性本能。
为数不多的灵智,很难跟野性抗衡。
侥幸的是师父和凌虚子成为了苏叁的心灵支柱,让它没有就此崩溃。
这个阶段的苏叁还不懂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是心灵与头脑同时受到冲击,如同遭受电击一般电流在每一道大脑沟壑中滚动,电糊了艰难困苦的神经元。
要说发生了什么,就必须得先说前因。
正如苏叁对于野兽饮食的判断,苍白的人在吃了不少形态各异的矿工后,没有再为难猫的意思,只是游荡在矿洞内钻着一条条隧道。
猫则是远远跟在其后面,保持着自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光明正大的跟踪——已经没有蹑手蹑脚的必要了。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来到了另一处开阔地带。
他们依然在山腹中,但走到了其他洞里。
这个洞,顶部开了天窗有天光漏进来,使能见度大大提高。
从隧道钻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石制牌坊。匾额上写着“长生不老”,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走过牌坊,似乎就像是进入了另一片空间,苏叁耳朵支棱起来,四足猫爪全部伸出,变得颇为紧张,预示着来到了危险地带,连身体都跟着变的沉重起来像是被石块压住。
仿佛过了牌坊,带来危险的不是苍白的人,而是整个周遭环境。
走没多远,先碰到的是铜浇筑成的长方形大香炉,里面仍有青烟飘起,香味往猫鼻子里钻。一嗅到这个味道,苏叁就敢断定,香气与腾彩花房间里的一模一样,绝无差错。
绕过大香炉,会发现有一张石头开凿而成长在地里的供桌。桌上规整摆放着一尊四足兽面回纹青铜鼎,鼎瞧着像是时常使用经常养护的样子,不仅没有绿锈,还锃光瓦亮,就连两旁的白色牛油大蜡,一看就是新换过的根本没点燃过——有人来过这里?
有供桌自然就有要供奉的事物。
苍白的人抬脚走上了供桌后的圆形神坛,无所谓的坐在正中央抓挠着脊背,还伸手在头发里捉虱子。
围绕着神坛修建了弧形的神龛,里面整整齐齐按金字塔形状摆放着牌位。但因为弧形的缘故,视觉上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些牌位要将人包围、压倒,最上层单独摆放的第一牌位,颇有鹤立鸡群的架势。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天光照射在神坛之上,冷白的月光聚焦在苍白的人身上,使其笼罩在一层雪亮光辉中。他就像山中吃人的妖怪,偷吃了供奉神明的香火,虽沾染了几分功德神性,但依然难改妖怪本色。
苍白的人正对着神龛坐着,毫不在意地将手指缝里的灰土吹向神龛。对于活人而言意义重大的事物,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不知该说他是误闯圣地,还是习以为常。
苍白的人回过头来,白色的双眼直勾勾锁定黑猫,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好似猿猴鸣叫,让夜色与这圣地之间多了几分悲切。
苏叁不懂悲从何来,只是嗅到了苍白的人身上流露出一股苦涩,那大概就是悲伤的味道。
“唔,啊呜。”
苍白的人忽然抬起手指着神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所指的是那孤零零最上层的第一个牌位,上面简单写着“老祖腾蛇之位”。
“呜呜。”
他又指了指自己,嘴巴咧开露出灿烂又丑陋的笑容。
苏叁本想张口询问,可话堵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口。它好似忘记了自己是一只会说话的猫,见到只会咿咿呀呀的人,便也只想喵喵叫。
这就是它为什么,会认为灵智快要压不住了野性了。
会说话就像是一场梦或幻觉,突然变得很不真实。所谓的“人话”究竟是何物,对猫来说也成了飘忽不定的虚假概念。
曾经,它依稀是记得何为“人话”,嘴唇变化舌头搅动空气声带振动配合牙齿发出声音。那些声音组合成的能表达心中所想的东西,好像就是“人话”,对于猫来说那不就该喵喵叫吗?
“人话”真的存在吗?那为什么眼前这个苍白的人,他不会说人话。
苏叁超常的感官再一次成为了累赘,信息处理的不得当,使其陷入了信息泥潭中,越是搞不懂的东西越想搞懂,看不清就努力看,听不清就努力听,反倒对自身造成了无形的伤害。
从三个矿工死亡开始,袖珍的猫脑就一直受到摧残,现在更是没有半点缓解。
无法理解的环境与无法理解的物体,就这样暴露在猫的五感六识之下。
如果它只是寻常野猫倒还好,铁定已经夺命飞奔而去。恰巧苏叁是有点灵智但不多的类型,有时候一知半解是最可悲的。
它无法像无知者一样勇敢,又不能清楚利落的理解、处理现在的状况。
该做什么?到底该做什么?
猫无助的抓着地,猫爪在地面留下错综复杂的抓痕,声响颇大,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那抓心挠肝刺激耳朵的磨爪声。焦躁不安。
“是,什么声音?有,什么动物在外面吗?”
一句犹如清泉灌溉向贫瘠土地的人类语言,当头浇在苏叁头顶,把整只猫都给冲了个透心凉。
它猛地甩头抖身子晃尾巴,猫幼细的喉咙中发出低吼:“谁在那?”
是了,这就是人话。
苏叁口中吐出一口气,宛如一柄利剑刺破了包裹住它的茧。
耳聪目明眼神清澈,黑猫快跑两步,将刚才的烦躁甩在尾巴后面,循着声音向山洞深处找去。
“呜呜,嗷呜。”
苍白的人也窜了起来,用两只大脚踏着地,追上了苏叁,但不是要抓猫,而是以一种赛跑的方式跟在猫后面。
一猫一人很快来到了山洞更深处。
猫在里面看到了栏杆,手指粗细的铁栏杆,拦住了它的去路,但是缝隙足够猫钻进钻出。
有人在山洞内无光处,开凿出了一个小洞,用作牢房,还加装了坚固的铁栏杆。
里面趴着个头发半白、衣衫不整、臭气熏天的女人。
她有眼却不能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活脱脱是个睁眼瞎:“谁,你是谁?”
苏叁怕背后苍白的人对它不利,干窜一扭身子钻进了牢房里:“你先说你是谁。”
“呜呜。”
苍白的人蹲下身子,双手抓着栏杆,似乎对苏叁的行为有些不满。
“我?我是……”女人叹了口气,“我以前是腾家的大小姐彩花。”
一听这话,苏叁的猫脑子快爆炸了,好似有一万只穿山甲在挖掘它的脑沟,要让它平滑的大脑变得更复杂一些,脱口而出:“你是大小姐,那现在在腾家的那个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