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加油少年

日月轮转，岁月如梭。

辉哥儿现如今已从那个瘦瘦小小的小不点成长为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待到一日初雪之日，略显富态的石姨娘拿了一件墨狐大氅给正在窗边赏雪的林老夫人披上，道：“天气转凉了，老太太得仔细身子才是。”

林老夫人扭头淡淡说道：“辉哥儿还没回悦祥轩吗？”

石姨娘匿笑道：“这才离了几个时辰，老太太就想孙子了？”

刘妈妈赶忙打圆场，说道：“姨娘又不是不知，只要没有三少爷在，老太太饭菜进的都不香。如今三少爷年满15，今年又是今上开科取士的新一年，每日不等叫起，便早早收拾妥当，嚷着用了早膳就要去学堂，上进的很。”

“还是老太太睿智，把京里致仕的徐翰林请来家塾，专教哥儿、姐儿们的功课，辉哥儿这才有了读书的机会。说到底，还是得感谢老太太才是。”石姨娘说罢，又服了服。

“如今老爷在朝中有了体面，这京东西路被老爷治理的井井有条，连带着辟阳侯都得了今上的夸奖，说举荐有功。咱们家正是要在朝里立足的好时候，家里的哥儿们、姐儿都得上进才好，明哥儿前年不中，你看那倪大娘子，这赏银流水一般的送去给徐翰林，只盼着今年能够高中。若辉哥儿能有个好前程，我自然是欣喜的，但若没有那个命，趁早去做个闲散家翁，一辈子吃喝不愁，倒也乐呵。”林老夫人喃喃说道。

“老太太的天恩，我们娘俩怎能不知，我日夜盼着辉哥儿得一举高中，让老太太结结实实的乐一回才好。”石姨娘这几年越发的讨林老夫人喜爱了。

“别累着孩子。中不中的不打紧，只求咱们辉哥儿身强体健，万事顺意。”林老夫人双手合十，闭目向上苍祈祷着。

入夜，众人没等来辉哥儿，却等来了徐翰林。

“翰林老爷请坐，奴家给您上茶。”石姨娘亲自服侍其坐下。

“有劳姨娘。”徐翰林回了个礼，便坐在下首。

林老夫人与徐翰林是旧相识，早在林老夫人还在阁中的时候，老伯爷请的就是徐翰林来做家里的教书先生。所以徐翰林也算是林老夫人的启蒙老师。

如今徐翰林致仕在家，越发的仙风道骨，毕竟是榜眼出身，一身的正气，多少富贵人家想请来做先生，都未允。独林老夫人请，徐翰林二话没说便来了林府。

“能把先生请来，我一直都跟老爷说，是林家的祖荫，如今断断续续，也有七八年了。”林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你是最知道我的，我向来看不惯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嘴脸，当年就是今上，老夫我也是直言相谏。只是老太太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自然多了一份亲近，这才来你府里叨扰了这么些年。”老先生虽牙口不健，吐字却很清晰。

林老夫人一听，忙说道：“先生何必自谦，早先就是宁王请您，您都称病未去。如今为了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孙儿，让先生殚精竭虑，倒是我该给先生行个大礼。”说罢，林老夫人就要起身行礼。

“老太太若是这样，今日我就收拾包裹，回老家去了。老太太不必在意这些俗礼，今日来，老夫有几句贴心的话要说与老太太。”徐翰林忙说。

刘妈妈闻言，立即屏退众人，关了明堂大门，只留二人在堂内。

“先生请赐教。”林老夫人颔首说道。

“老太太是知道的，你家这几位哥儿、姐儿的资质。前年明哥儿应举，我托人问了，那是卷面上多了一滴墨迹，这才未中。论资质，今年当有希望；你家那位芸姐儿，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满肚子的学问，只可惜是用来勾心斗角的，我也是服她，对每个人都能千人千面，机关算尽，只怕是做梦都在筹谋，将来不管谁娶了去，必要当心。”老先生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先生说的，我又怎能不知，可怜我那明哥儿锦绣的文章，我只盼着他为人正直些，像他父亲那般就是了；至于芸姐儿，毕竟是姨娘养的，将来随意寻个庄户人家嫁了就是，量她再怎么算计，也无用武之地。”林老夫人面露忧伤。

“老太太看的极明，现下明哥儿资质不错，看德行应该是个本分守德之人。老太太不必过于担心，只是今日老夫来说的并不是这二位，而是辉哥儿。”徐翰林捋了捋自己的长髯。

“先生快说。”林老夫人急道。

“老太太，以老夫的拙见，今年辉哥儿定可榜上有名。”徐翰林捻须说道。

“那可真得多谢先生，承先生吉言。”林老夫人喜上眉梢。

“非也，非也。老太太，老夫并非来跟老太太说吉祥话的。你家辉哥儿看似沉静，却最有远见，文章立意早与老夫不相上下，但老夫最欣赏的是他那股子韧劲和善心。不论芸姐儿在学堂如何算计，老太太，您可曾听到辉哥儿回来说吃了什么亏？”徐翰林笑着说道。

“这倒是没有，每每都说学堂甚好，兄弟姊妹亲善，尤其是先生德高望重，教的好。”林老夫人说道。

徐翰林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每日那芸姐儿都要刁难辉哥儿一番，可总也不得逞。如今我看下来，这辉哥儿的格局怕是不亚于你我。”

“蒙先生赞扬，是我们辉哥儿的福气，那先生看，如今辉哥儿可能中得进士？”林老夫人追问。

“漫说是进士，便是进士及第也有可能。”徐翰林眯起双眼，笑着回道。

“先生惯会说笑。”林老夫人心中欢喜。

“如今，老夫已教无可教，今日是来向老太太辞行的。”徐翰林缓缓起身作揖。

林老夫人未曾有过准备，心中一惊，忙起身问道：“先生怎的要走，这孩子们还仰仗先生的教诲，如今你这一走，叫我如何是好。再说了，先生是我开蒙之人，我发了愿要赡养先生的。先生快坐，我当不起先生这个礼。”

徐翰林笑着坐定，让了让林老夫人。

“我这辈子也是精彩纷呈，不说其他，举国上下，骂过今上的唯我一人。做学问、考翰林、入内阁、做中枢。活到我这把岁数，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唯独只一个，若我能教出一个三甲学子，那我就是入了土也要喝上一壶。”徐翰林边笑边模仿喝酒的样子。

林老夫人笑道：“就住在这里，教书也罢，不教也行。只管住着，将来我们明哥儿和辉哥儿有什么紧要的事，还有个人可以商量不是？”

徐翰林略顿了顿上身，说道：“老太太活得最是通透，当年你是伯府嫡女，老伯爷就你这一个女儿，若不是这林府家的救了老伯爷，老太太当个王妃又有何不可。只可惜嫁到这家来，没过几天舒心日子，随着你夫婿故去，谁都盯着你这份优厚的嫁妆。当年老伯爷也不是没劝过你，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老伯爷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让我多关照，就这么一个女儿。可偏巧你要拉扯着自己的嫡子去撑他林家的门面，闹的这家里长子离家，耆老埋怨。虽说这几年老爷官运亨通，关系缓和了些，可毕竟是撕破了脸面的。如今老太太的指望都在辉哥儿身上，我不是不知。所以特意上心些，到底是老太太家的种好，知上进，懂分寸，如今高中不是难事。若我还留在府里，岂不叨扰了你祖孙二人的好日子？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还是回我的山东老家，赋诗、耕种，聊此余生。”

林老夫人鼻子一酸，说到底，没人比徐翰林更清楚她的坎坷。

沉默了半晌，林老夫人一边擦泪，一边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强留先生，只求先生等开榜之后再走，也好一起给明哥儿、辉哥儿见证见证。”

徐翰林眼圈红了，花白的胡子轻微的抖动，说道：“不了，高中那日，老太太记得给我来封信，让老夫也跟着乐一乐就好了。”说罢，起身作揖，离了明堂。

林老夫人望着徐翰林的背影，一种五味杂陈。

过了晚膳时间，辉哥儿还没回。

林老夫人遣刘妈妈去问，半路上遇到了辉哥儿。

回到悦祥轩，林老夫人铁青着脸坐在饭桌旁，石姨娘也面露不悦，伫立在林老夫人身边。

“去哪里了？”林老夫人问道。

“我给徐翰林写信去了。”辉哥儿倒也不隐瞒。

“写信？写什么信？”林老夫人追问。

“今日，我在学堂，听见徐翰林跟大哥哥谈《离骚》，我猜徐翰林要走，所以提前写下送别书信。”辉哥儿回道。

“谈《离骚》，你怎就知道徐先生要走？”林老夫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先生说，实际上屈原很不想离开，可他的情怀和志向只能让他离开。先生志向高远，从不愿意攀龙附凤，如今说到离骚，只怕是先生已萌生退意。我只得早早写好书信，以备不时之需。”辉哥儿叹息的说道。

“徐先生刚刚来辞行，只说是要回老家。”林老夫人叹息一声说道。

辉哥儿听罢，扭头便往徐翰林处跑去。

“先生可要走？”辉哥儿还没进门，就神色惶恐的问道。

“原来是辉哥儿。”徐翰林停下收拾书籍的手，拉过辉哥儿。

“先生真的要走？”辉哥儿喘着粗气问道。

“我老了，是该回家养老了，如今你与你大哥哥已尽得我的真传，现下我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徐翰林拍了拍辉哥儿的手说道。

“可先生还没看到我高中，求先生多留几日，待我中举再走不迟。”辉哥儿急切道。

“不可，我月前就致信家里，说我要回乡，若延迟未归，家中人定会担忧，此不为君子之道。”徐翰林轻咳了一声。

“先生可有哪里不舒服？近几日多见先生咳嗽，我去给先生找个郎中瞧病。”说罢，辉哥儿便要往外走。

徐翰林一把拉住辉哥儿的手，缓了缓语气说道：“都是老毛病了，还在任的时候就有了，不妨事，吃几副药，调理一番就好了。如今科举在即，辉哥儿可要警醒着点，莫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先生放心，先生的教诲，我一字不忘。”辉哥儿答道。

“为师走之前，送你两句话，眼见的未必真，耳闻的未必假。”徐翰林说罢，摆了摆手，自顾收拾起书来。

辉哥儿忙把怀里的信掏出来，轻轻塞进徐翰林的藏书中。作揖退出了书房。

第二日，徐翰林天没亮就叫了车悄悄离开了林府，谁都没有惊动。当丫鬟来送饭时才知徐翰林已走，林老夫人感叹了几声，便把这份厚厚的深情留在了心中。

过了几日，明哥儿和辉哥儿各自准备，踏上了科举之路。

明哥儿小厮提着锦绣山川纹饰的书箱，用的是上好的檀木，毛笔用的是狼毫，笔锋强劲，圆圆的徽墨散发着阵阵墨香。

辉哥儿自己提着枣木做的木箱，用的普通羊毫和普通的松烟墨。

林老夫人原是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端砚拿给辉哥儿，可辉哥儿以等他当了官，再来讨这方端砚为由拒绝了林老夫人。

两位哥儿前脚刚走，倪大娘子便进了佛堂，对着菩萨千呼万唤，就差长跪不起了。

林老夫人拿着一方巾帕递给石姨娘，说道：“女红最能定心性。”说罢自己也拿起一本书细细读了起来。

这几人这两日是怎么过的且不论，但就速度，辉哥儿算是头一份，第二日太阳刚刚冒头，辉哥儿便收拾了行囊交了考卷，打道回府。

一家子还没食不甘味，正在进早膳，就看到辉哥儿提着书箱出现在悦祥轩的门口。

还是刘妈妈先看到，呀了一声，连忙给林老夫人回禀。

林老夫人和石姨娘闻言，立即出来相迎。

“怎么没到时辰，就回来了？可出了什么事？”石姨娘焦急地问道。

“没有的事，我已全部写完，再等下去也是无益，索性交了卷先回来了。有早膳吗？可饿坏我了。大哥哥回来了吗？”辉哥儿边说边往明堂走着。

林老夫人定了定，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稳。也不多看看，再斟酌斟酌。”

辉哥儿回过头，望着林老夫人，笑着说道：“祖母安心，徐翰林讲文章本天成，要一气呵成，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祖母放心吧。”

林老夫人连忙传膳，先抚慰了辉哥儿的五脏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