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雅各布

看着战战兢兢的菲利普，夏洛克温和问道，

“为什么不至于。”

菲利普一时间都愣了。

领主发现领民自己识趣，不是应该乐的笑开花。怎么还要自己再解释？

在菲利普看来，爱德华子爵不在，夏洛克大人出现了。又发了白面包又发了肉汤。那么做为市民，就应该认识到，夏洛克大人就是自己新的领主了。

但现在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位新任领主大人的小爱好？先表现出不同，让领民满怀希望，最后仍然克扣领民的工钱，好欣赏领民的崩溃表情？

菲利普的头脑突然混乱了。

所以他嘴上打起了磕绊，“因为这画就不值您付这么多钱。我以前为教堂里尊贵的神仆们工作，也不过每日七个铜币而已。而且，绘画工作中最昂贵的是材料，比如画笔、颜料、纸，都是您提供的……”

“不要着急，”夏洛克安抚，“我们坐下说。”

于是，等菲利普坐下抹了一把脸之后，他冷静了。

菲利普并不是不想拿胡椒。

人心都是贪婪的。领民因为贪婪想拿高价。领主也同样因为贪婪，宁愿自己被砍头都不愿意给出。

胡椒也许不是只有一颗，但大家都能公平分到，人人手上都有，人人开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哪怕稍微公平一些，让最贫穷的人至少拥有上一颗，让最富有的人拥有的稍微少一些，这是什么地上天堂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如果这大陆上有这样的神明，菲利普愿意立刻改信，即刻带着全家搬到对方的国度里去生活！

这样想着，菲利普偷偷的在心里划着赎罪的符号。

胡椒再多，也只能汇聚在一方手上。

领民因此领主触怒，发生生死之争，太常见了，菲利普见过太多，他实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而昨天给全河谷镇的市民发放胡椒，已经是因为遇到了极端情况，之前百年千年都出现过。

今后竟然还发？

菲利普瞧着夏洛克年轻的脸，心想，这么年轻，真的能够克制住内心的贪欲吗？

或者说，愿意让领民吃饱饱的领主，真的存在吗？

菲利普还在神游，夏洛克温和开口，“菲利普先生，您的年纪多大了？”

菲利普立刻惶恐回答，“不敢让大人称呼先生，今年已经四十岁。”

“您从事绘画以及制窗的工作已经多久了？”

“从十三岁跟着我父亲学习算起，已经二十七年了。”

“所以，让一位有二十七年专门经验的工人，工作一整天，也只支付七个铜币。”

菲利普很谦卑地说，“那是因为珍贵的材料都是由神仆大人们提供……”

夏洛克，“所以，在一份已经完成的工作中，最重要、最昂贵的部分是材料。”

菲利普一愣。他甚至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是吗？”

“大人说的我都糊涂了，”菲利普笑，

“就像找裁缝做一件袍子，找木匠做一个箱子，当然是看裁缝和木匠出了什么布料和木头，要给相应的价钱。就像丝绸和粗布，一个昂贵一个低贱，一个只能供应给爱德华子爵穿，一个是我穿的。”

夏洛克看着仍然认为自己的工作不值钱的菲利普微微叹息，

夏洛克摇摇头，“再好的材料如果没有人来制作，它仍然是丝绸和木头，不会变成袍子和木箱。最重要的从来不是物品或者材料，而是里面蕴含的人的劳动。”

夏洛克看着菲利普，仿佛目有深意，“人是手段，但也是目的。”

夏洛克暗中摇头。

就像菲利普说话中反应出来的，他在劳动，爱德华子爵在喝酒，他穿粗布，子爵穿丝绸。

菲利普工作一天七个铜币，子爵价值20金币的纯血马，兑换一下换成菲利普的工资，需要菲利普不吃不喝工作二十八万五千七百多天！

也就是菲利普要连续工作七百八十多年，也才不过和一匹天生血统的马价值对等！

工作七百多年。

而这样价值的马爱德华一连拥有十二匹！

可笑吗，人没有马有价值。

夏洛克瞧着老菲利普，这个时代的人，也许只是感觉自己过的很苦，吃饱不肚子，或者今年头上的领主的要求又多了些，必须要工作更长时间才能维持和去年一样的收成，但他意识不到为什么，以及怎么办。

大吃大喝的领主，踩在所有领民头上，为了维持住自己奢侈生活，把土地上广大的农夫一起牢牢地捆死了！

捆在了极其低下的生活水平，极其低下的生产力上！

按照地球的时间线，中世纪持续了足足十个世纪一千年！它被叫做黑暗时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站出来明确反对中世纪反对封建的文艺复兴呼唤了什么：

人是宝贵的。

尊重人！

发展人！

而这个魔法世界的情况却要更糟，没有发展生产力，人们没有足够的教育，知识的传播很差，反而存在各类贵族，活的神明和神使。

如果没有非常非常特殊的情况出现，这样的黑暗时代维持一千年都仍然打不住。

也许按照正常的世界线，倚靠充满惯性的历史，那根本不会发生，没有一丝可能。

但是，非常非常特殊的情况，它偏偏……发生了。

夏洛克不会让这种情形继续。

夏洛克自己很明确。

第一步，解放生产力。

此时此刻，外面还在工作的生产小组，今天有一百一十个女工同时工作。索菲亚那里，医护小组招收了十二个女孩。护卫小组有十二个男人负责巡逻。

夏洛克要让这些人觉得自己不值钱，自己的劳动不值得珍惜吗。

那就要靠夏洛克一个人来保障生产，靠他一个人照顾病人，靠他一个人维持安定了。

可能吗？鼠疫杆菌要是知道了，都得笑着在家里开香槟了。

更别说等以后，夏洛克带着学生们回到学校里，再招收新学生。扩大巫师队伍。

让这些被领主捆死的农民来夏洛克的大学里上学，还是让一天七个铜币的工匠来学习夏洛克的新魔法，转而加入夏洛克的阵营？

通通都是不可能。

把普通人转变成巫师，没有那么容易。

巫师不能追随神明。巫师要追逐真理。

所以，爱德华留下的一切封建的惯例，压榨人的制度，夏洛克会通通打碎。

夏洛克要让河谷镇的市民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工作，他们是在为自己生产。他们是自己的主人。他们是宝贵的。

正往前奔腾不息的巨大的历史河流，忽然间，分出了一个小岔。

老菲利普还坐在原地，他不会认为这一秒有什么不同。或者从世界的尺度来看，发生了什么震耳欲聋的事情。

在眼下这一刻，他只是迷惑，自己怎么就听不懂新领主的话呢。

夏洛克暗中叹息。

但他知道，教育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够完成的。

于是，夏洛克只是温和解释，“物品都是死的，没有任何事物比人重要。”

“胡椒请收下吧。我是为了您的修习了二十七年手艺付款。”

这一句，菲利普终于听懂了。

他捏着袋子的粗糙大手顿时一紧，“大人……”

菲利普眼角都沁出了眼泪。

突然间，一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闪回他的脑海。从十三岁开始做学徒，被父亲打骂，被教堂欠款……

这一想更是想哭了。

夏洛克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讲了一句人人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我在这里，是要让大家日子过好。”

一切的最终的目的应该是让人获得幸福，而不是占据更多的钱。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一句简短但坚定的保证，而菲利普听懂了。

顿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大人……”

夏洛克安抚式地拍了拍这个四十岁，在中世纪已经算老人的肩膀。

看到对方安定下来后，夏洛克才状似无意问，“你认识放高利贷的雅各布吗？”

“认识！”菲利普瞬间眼睛都瞪圆了。

“哦？”

“大人，我跟您说他就是整个河谷镇最坏的人来。杀千刀的！将来神明必将审判他！”

“嗯？”

“您别不信！河谷镇的恶风气就是他带来的！以前的时候，子爵给大家放贷，也不过是收三成利息。雅各布一来，就提到五成！就这，还是最低的哩，您听我细说……”

菲利普深深吸气。夏洛克眼神专注。

“雅各布最喜欢干的，就是放贷的时候要求借债的人还钱，或是还麦子。”

“有什么不同。”

“不同大了去了。在春夏相交的时候，种子刚刚下地农夫没有存粮吃，这个时候粮价低，雅各布借给农夫铜币。等到收获，粮价高了，雅各布就又要农夫还给麦子。所以，这一来一回，实际上借 300还 600，是翻了倍的！”

“还有更凶的！每个月重算利息！说是每个月只收一成，但只要还不上，立刻加到本金里去。借款的时间稍微拖的久一点，立刻比翻了倍还不止！农夫借款都是急用，哪里真的能一个月还上的。自然是越来越多，直到完全还不了，家里田地也只能卖了抵给雅各布了。”

“原本河谷镇还大多三成利息的，在雅各布带头之后，现在这些很凶的高利贷是越来越多。现在的人心坏了。”

菲利普叹气。夏洛克摸出纸笔。

“我听说雅各布这么凶，是因为他家破产过。据说雅各布的家原来在南方是大商人，后来落败了。于是，雅各布独自搬来河谷镇，三十多年前他来的时候，只有一双空空的手。后来，他租种了田地。那时候土地还属于爱德华子爵的父亲。雅各布收获了麦子不在当地卖掉，而是自己亲自背着运送到更北边的黑锋镇。因为那里的粮价要比河谷镇高一点。”

“就靠着这样每年一点点的剩余的积累，雅各布攒下了一点小钱。然后，他就这样一边自己种地，一边给其他农夫放贷。收获了利息再放出去，直到积攒到一定程度，足够买下另一个破产农夫的一块土地，然后，雅各布就有了两块土地……”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穷人小雅各布已经变成了河谷镇最富裕的商人老雅各布。他现在衣着考究，说话文雅，积极参与教堂的敬神仪式，每一次的奉献的钱币也很不少。他还投资建立了河谷镇的商人行会，把其他商人联合起来，把持放贷的价格。”

“甚至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留在身边，另外两个听说送去了南方教会，进了教堂修习经书，以后要做神使的。”

夏洛克闻言抬头，“我听说雅各布曾经给教堂贡献了一笔，换回来一件圣物，是什么？”

菲利普，“好像是可以用来保卫家庭门户的器物。东西不大，我当时见到了，雅各布从教堂回来的时候，捧着一个能够放在手掌上的小木箱。”

夏洛克点头，记下，又问，“除了高利贷，雅各布在河谷镇的产业具体有哪些，在哪里？”

“河谷镇城外，至少有 200亩的田地是他的。另外北边三座山上的林子，也被雅各布承包了。子爵城堡外那条商店街，那里的杂货店、理发店、外加铁匠坊，都是他的。城门口处，三座做旅店的屋子也是雅各布的。我听说，雅各布的所有财产加起来，至少价值四千多枚金币。”

“嗯，那还挺多。他家住在哪里？”

“就在子爵堡垒旁边的富人区，那栋最大最漂亮，还带小花园的屋子，就是雅各布的家了。”

“他家都有什么人？”

“他的大儿子跟他住在一起。雅各布还有两个女儿，他们一家有十三口人。另外，雅各布好像养了五六个打手，我有一次见过他们带着刀出现在雅各布的店里。也不知道平时安置在哪里。”

“嗯。最后一个问题，”夏洛克笑，

“雅各布的仓库，您知道在哪里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货物么，应该就堆在店铺的后面吧。”

菲利普叹气，

“别看现在雅各布发达了，但我认识他，他其实还是那个三十年前的两手空空的小子。一个铜币都比命还重要。吝啬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赚金币是他的终生追求。”

“老雅各布……”

菲利普摇头，“已经彻底被魔鬼吞噬了。”

……

……

夏洛克送走了老菲利普后，独自坐在窗边思考。

夕阳正在落山。

其他小组的工作应该也在收尾了。

他看着纸上记录的内容琢磨着。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夏洛克抬头一瞧，一个少女正小心地捧着冷凝管怯怯地看着他。

这少女是今天早上被夏洛克发掘到的，他发现女孩极其有记忆力方面的天赋，是个学习的好苗子。他立刻把她从索菲亚那里要过来了。

少女的表情看着有点冷，其实只是她长相如此。

“请进，是仪器用完了吗。”夏洛克温声问话。

“是。蒸馏了大约半个酒桶的葡萄酒，但是只蒸出了一个陶罐的酒精，已经给索菲亚大人那里送过去了。”

少女回答起来也是怯怯的。

夏洛克忍不住叹气。

这么点分量是不够整个城市的市民使用的。更别说，消毒整个街道。消毒大片的地面，还是石灰水这种更加合适。

夏洛克唯一庆幸的是，爱德华正好储存了葡萄酒。他不用从使用粮食发酵酒精开始。

这么一点，只能专门供应索菲亚。

但是就现在的生产条件，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少女听见夏洛克叹气，以为夏洛克不满意自己的工作，立刻慌乱起来，“夏洛克大人……”

夏洛克手掌一竖，“叫我校长。”

少女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不敢置信，慢慢的瞪大了眼睛。

“你已经是我的学生了。今天晚上的课堂，你跟着魏尔仑一起过来吧。”

“夏洛克大人！不是！是夏洛克校长大人！”

少女的脸瞬间亮起来了，眼神闪闪发亮。

夏洛克笑着摇摇头，

“今天的工钱领了吗，没有？去领吧。然后吃饱一点，上课，可是要花很大的力气的。”

夏洛克看着渐渐远去的连蹦带跳充满快乐的少女背影，微微一笑。

然后，他拿起一片已经繁殖了一天的链霉菌培养皿。

对上最后的夕阳光线，仔细地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