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白之死

李白没在喝酒,但他身旁有酒,好酒。

李白也没在写诗,但他身旁有景,好景。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好酒。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秋梦压星河的好景。

但他竟都没管,他在想着儒家,想着他平素叱责的灭绝人性的儒家—又是那少有的,宽慰人心的儒家,他在想“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什么狗屁”他嗔了一句。

是的,他在这扁舟一叶的落魄全仰仗那“兼济天下”:

他怀揣那兼济天下的雄心,那救黎民于水火的雄心,那挽危澜于俯仰的雄心,随永王振臂一呼,慨然靖国。他也想做那相国°呵,那教百姓乐用,诸侯亲服的相国。

结果却不尽人意,永王作了乱臣,连带着李白成了贼子,屡遭贬谪”,流离失所。

“罢了,明日到了渡头,找个大员苟活余生便是。”

雾湿楼台,月迷津渡。

“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

李白笑着,有点苦的笑。

抬手欲饮酒,身子却陡然颤栗,似遭了霹雳。

或许是那“穷则独善其身”忽而闪现,或许是那叫力士脱靴之飒爽突然流转,或许是那令贵妃研墨之桀骜蓦地回旋,或许是那虽身富然境穷,却巍然不动地想着“穷则独善其身”的谪仙附了魂。

或许只是倦了。

或许只是悟了。

但李白还是没喝下那酒,一口也没有。

他只是看着水中月°,呆呆地,失魂落魄地。

水中月是天上月,舟中人非心上人。

他好像不叫李白了,不叫李太白了,不叫谪仙了。

他的肉体上逢了属于乱臣贼子的棍棒,他的灵魂上赋了名叫谋国害民的烙印。

他没机会富了—他没机会兼济天下了。

“嗷呜—”

那是蝉知道它不能居高树的悲鸣,那是狼知道它不能率族群的悲嚎,那是兽被命运蛰伏的呜咽,那是一位高洁傲岸的仙人道心崩溃的苦号。

他好像只能独善其身了,和水中月一同。

在越过船沿前的一刹:

“哈哈哈”这位旷古绝今的诗人发出他最后一声大笑。

他打开盖子,将酒倾入江中。

他写下了他人生中最后一首诗: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尽倾江河里,赠饮天下人。”

他最后一次地兼济天下。

……

《唐书》载:白捞月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