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电话

谷宜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家人’二字传进陆斯恩的耳中,却又变得无比沉重,就像脚镣般拖住了他的步伐,以至于好半天,陆斯恩都没有跨出办公室的大门。

“你不能一直逃避,不是吗?”

谷宜神情严峻,十指并拢,“无论如何,人都该有个家。”

“渍...”

陆斯恩转过身,伸出右手扯住头发,万般犹豫:

“谷科长...我从Lv.101中离开后,你知道我回到了哪吗?”

未等谷宜询问,他自顾自的说:“DZ市,距离忻州市有几千公里远的DZ市,我的家乡。”

“我当时本来也打算和他们相认,可,只能说运气不好吧,我并未等到他们,所以也就先离开了...”

“你有确认你家人的生活状况吗?”谷宜叹息追问。

“没有。”陆斯恩有些懊悔的摇头,“我应该确认一下的...可这几天,我反而庆幸当时没有去和他们相认,正如之前曲科长所说,如果我再次失踪,岂不是会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陆斯恩面色苍白,强作镇定地解释着,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渴望着能早日与父母、弟弟共同生活,但每当目睹现实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到那一眼便能望穿的未来,倾听着没有任何怪异和恐惧的声响,他的心脏便会传来一阵剧痛。

他无法融入人流之中,他早就明白,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了,矩阵完完全全的改变了自己。

“可你什么都不做,还不是会留下遗憾?”

谷宜的手指轻敲桌面,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陆斯恩,我的功勋已经足够了,就像你一样,等12月中旬的时候,也要去总部参加部长的晋升考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坐上我现在的位置。

我并不希望责任重大的十科科长上任后连自己的私事都处理不好。”

陆斯恩撇过头,“您也太高看我了,谷科长。”

“在处理矩阵和其他异常事件方面,我认为你已经可以算得上专家,我有预感,说不定你今后晋升的速度会比我还快,那时,我说不定还要仰仗你了。”

谷宜微笑着,话锋一转,

“但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你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就和曲科长一样,大概,长期脱离社会的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额...”陆斯恩吸了吸鼻子,“反正时间还多,等我正式成为科长,再去见他们也不迟,不是吗?”

“你还在找借口逃避啊。”

谷宜起身,拿出一张A4纸,“这本来是在你刚成为临时收容人员那会打算给你的,但当时你的情况的确如曲科长说的那样,并不适合和家人相见,所以我也就把它收起来了,可是,如今你的情况和刚出矩阵时已然天差地别,不是吗?”

陆斯恩拿过A4纸,发现上面打印着好几个电话号码,当初在刚植入锁成为临时收容人员后,谷宜就曾提议过让他先去探望家人,只不过那时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怕给家人带来危险,所以拒绝了。

而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必要再隐瞒下去。

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世界之翼更好的机构吗?

在身份和安全的双重层面上,陆斯恩都不需要再担心会给家人带来羞耻和危险。

“你只是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已。”

模糊的声音响起,以至于恍惚中的陆斯恩一时间竟判断不出这是不是谷宜在说话。

下一刻,他见谷宜长叹道:“陆斯恩,我再强调一遍,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现在犹豫只会让你今后陷入更加艰难的抉择之中。”

“我就不多说了,你家人的电话号码已经给你了,联不联系,是你的自由。”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斯恩点点头,折好A4纸,放进兜里,问:“忻州市内还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矩阵事件吗?”

“暂时无。”

谷宜摇头,同时提醒道:“还有,陆斯恩,你要尽快适应现代生活才行,手机,网络,这些都是关键...你不妨登录一下世界之翼的网站,就会发现,你已经不在十科了。

也就是说,我没有权利再让你参加镇压任务,等你成为科长后,也会分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以及...职责和权力。”

“很麻烦的。”

陆斯恩叹了口气,挥挥手,“我先回去了。”

“对了,谷科长,你有曲科长的联系方式吗?”

·

时间临近黄昏,小雨渐停,乌云仍停留天幕。

忻州市四环,晌午美食街。

清冷的街道,只有在夜晚才会迎来它的辉煌,其中路边商贩搭起的小桌子前,已坐着不少等待美食的游客。

“嗯唔...美味,发明章鱼小丸子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曲知手肘靠在桌上,心满意足的咬下香气四溢的丸子,吃完一个,她看着纸碗里剩下的丸子,用牙签插起一个,笑着向旁边温婉美丽的女性询问道:

“乌姐姐,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不用了,小曲。”乌右礼貌的拒绝,哪怕是在外面,她也穿着宛如科研工作者的白大褂,配上那副金边眼镜,颇有一种邻家大姐的独特气质,吸引了不少路过的游客目光。

“你和魏部长那边沟通的怎么样?”她问。

曲知把开心写在脸上,哼哼唧唧道:“部长大人打算在12月底的时候动手。”

“又延迟了吗?”乌右失落的叹息,望着曲知,褐眸中是猜不透的情感,“小曲,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了我们的理想!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曲知傻傻的笑了笑,俏皮灵动的舔舐嘴角,“话说,乌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辞职去生命树啊,待在翼里面太难受了...”

“你没有交到朋友吗?”

“没有...”曲知摇摇头,旋即想到了什么,伸出一根食指,欣喜道:“不对,有一个!”

“那个遭遇和你相似的人?”乌右愣了愣,“是叫陆斯恩吧?”

“对对对!他和我简直就是同一类人!”曲知叉着腰,“我早晚有一天,会说服他加入生命树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乌右委婉一笑,“那倒不必,人各有志嘛。”

叮铃铃!

叮铃铃!

曲知拿出手机,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

“广告推销吗?”

曲知咕哝一句,接通电话,

“喂——我不买保险,不贷款,不测试游戏...”

“我是陆斯恩,曲科长。”电话那端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陆斯恩?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问的。”陆斯恩拉回正题,“曲科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曲知问。

陆斯恩踌躇的说:“我打算在今天,或者明天,联系我的家人,准备和他们见一面。”

“那是好事啊!现在又没人能威胁你!”曲知心底里替他开心,问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好好打扮一下,而且,身份什么的,也要伪造好。”陆斯恩想了想,无奈道:“总不能告诉他们,我失踪的这一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吧?”

“哦,我懂了!”曲知点点头,“包在我身上吧!你在哪?我马上来。”

“现在?我在站点里,可天都要黑了啊,你明天来吧。”

曲知幽幽地说:“不用,这可是一件大事,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我的朋友,陆斯恩,你要明白,你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这关系到你今后和家人们能否和睦相处。”

“一会见!”

她挂断电话,看向乌右。

乌右无奈笑道:“你先去帮你的朋友吧,等会魏部长来了,我会说明情况的。”

“那我先走了,过几天见,乌姐姐。”

.

天干地燥,街上弥漫桂花凋零的香气。

DZ市,城中村。

“老板,两份凉面打包,少辣,不要葱花,”

“22。”

“钱付过去了。”

陆承恩付完款后,眸光幽邃地盯着手机,一条条信息划过。

“8月5日晚,溪市郊区外的某工厂发生火灾,目前已知的受害者已超过十人...”

“8月11日,国外一大型度假岛遭遇海啸,失踪人数达到二十人...”

“10月7日,某地发生严重山体滑坡,几名学生不幸遇难...”

默默看完最近几个月的新闻,陆承恩无声低叹,抬头仰望天空中的火烧云,喃喃自语:

“这几个月全球各地发生的事故也太频繁了吧...受害者们还出奇一致的找不到尸体...”

“你的凉面好了。”老板递出塑料盒子。

陆承恩取走凉面,微皱眉毛,埋头沿右侧的道路走去,还没走几步,老板的加班信息就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天气微凉,冷冽的风像银针般无孔不入,吹得他不停咳嗽。

“这个月的工资只发了六千...”

陆承恩悲观的叹了口气,手机忽的震动了一下,一条银行卡的转账信息发了过来,金额足足有十万。

“什么情况?”

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怀疑是不是有人转错了,刚想要顺着转账号码打过去询问,对方就先打过来了。

陆承恩疑惑的问:“喂,你好,刚才你是不是转错钱了,我马上退给你...”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隐约有女性催促的声音。

“喂?有人吗?”陆承恩低声询问。

许久之后,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电话过来的人终于开了口,像是一位刚从大海上归家的船员见到陆地,声音低沉颤抖:

“弟弟,是我...陆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