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们爬出来前,那种极致的邪恶、恐怖和混乱为绝大多数人所不知。然而那种感觉一直狂暴地跳动在每张假笑之后,每一句谎言之下,它随着污浊的嘴吐出的伪善散在空气中,随着空洞的眼流出的假泪混入水中,随着贪婪的手扬起的灰尘混入土中。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饮食,都被这感觉所浸透,只要有人的地方,一切都不可能逃过它的茶毒.人早已麻木,少数敏锐的人,也都被捅瞎了眼,堵上了嘴。
它们爬出来后,那种感觉终于有了最具体的呈现。人们哭叫,逃亡残杀,使那种感觉如历史上的无数次灾难发生时样,再度被释放。你们唾弃恐惧、憎恨那种感觉,认为你们和它毫无关系。
但你们一直生活在那种感觉中啊,你们所恨的,不正是你们自己也有的吗?贪婪,愚昧,开恶,懦弱,自私,目光短浅....没有词语能描述那种最下贱的感觉,因为它是完全的混乱,没有规则,而它们也不配被那些清醒的能看清的生灵所描述,你们也如此。
其实,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但它们所象征的那种感觉,使你们最后残存的丝缕理智意识到你们是多么龌龊恶心的存在。为了消灭这种认识的带来的幻灭、恐慌和绝望,你们再度扼杀了理智。
继续苟活吧,人,希望它们能让你们尖叫着睁眼。”
——某个无力战胜现实的家伙临死前舞文弄墨写出来的东西,“像小孩子一样,不知所谓。”
…………
无星的深邃夜幕诡异地旋转着,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或长或短,或闪耀或暗谈的命运河流,扭曲在一起。在那漆黑到凝固的夜幕之下,雨水毫不留情地骤然砸下,落在本应是繁华的废墟之上,炊烟与战火,欢笑与哭号于无尽的雨中消失殆尽,然而新与旧的血迹却永远留在这里,任凭雨水冲刷,从未被冲淡过一丝一毫。
黏稠的雨幕之中,迷惘的人用空洞的双眼着着虚无的前方,驱动被雨水没得冰冷的衣衫下无力的双腿,漫无目的地向前移动,跨越那片不知存在多少年的废墟,向另一片废墟前进。
直到有群东西挡住了他。
他不是很清楚挡住他的是什么,黑暗中他看不清,但就其轮廊看,大概是被称作…“人”的东西,他忽而活动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觉得自己恐怕也是人的一员。一种湿暖的感觉兀然在他心中生成,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一刹那,雨几乎止住了,他眼前的黑暗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
他的手伸进了一片温暖黏稠的东西,感到其中有什么坚实有力地跳动着,于是他一把握住它,却听到一声惨叫,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赶紧缩回手,眼前重归黑暗,他听到了很多声音,有害怕的,愤怒的,亦有痛苦的。但对此时的他来说,全部听懂还太难。
现在他确信自己一定伤害了他人,于是满怀歉意地张开嘴,却不知道他应该说什么。正当他思索之时,一根棍状物从黑暗中敲击出,在棍落在他头顶的前一刻他才想起,这好像应该躲开。然而已经迟了,他被打昏之前,终于听懂了一句充满怒意的话:
“让邪秽直面恐惧。”
……
天气很好,太阳很大,天空很蓝。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会,想。随后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什么运动的东西上。
昨天被雨淋湿的衣物好像晒干了,即便如此穿着也很不舒服,昨天被棍敲的地方还有些痛,不过他的精神好像正常了一点。
他坐起身,发现双手已经被绑在了背后。四周围,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个或男或女,或老
或少的人,他们相貌各异,但都面色苍白,双眼中透着些许恐谎,对他的行动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再环顾四周,现在,他大概处于一辆在他记忆中被称作卡车的载具上,这卡车十分破旧,而四周围依旧是废墟,但是不同于咋夜,在日光下,他清楚地看到了废墟中大滩干涸的血液。这是什么地方?他茫然地低了低头,发现自己脑中空空如也。他似乎知道许多东西,却只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什么细节都提取不出来,只有一种隐隐的麻木的痛苦始终在心头回荡。
我,我失忆了?好吧,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再度抬起头,发现四周围的人的表情更加恐慌,瞳孔缩小,嘴角颤动,上下嘴唇也不住抖了起来。
他们要去什么很吓人的地方吗?不至于怕成这样吧,他心中有些发毛,决定设法脱身,无意识地将双手举至胸前,一刹那,一阵血红色的薄薄的光芒转瞬即逝,他的双手已在眼前,好像根本没有被绑住过,只留完好的绳索落在原地。
这怪异的现象终于吸引了处于恐惧之中的人们。他们颤抖着用手指指着他,其中更有一两个人身体前倾,似乎立刻就要抓住他,他来不及多想,吸了口气,直接从卡车边缘翻了出去,一只手仍抓往边缘,将身体挂在在车厢座上,然后挑了一块稍平整的地方,一跃而下,顺势一滚。
幸好破卡车本身开得不快,他没有摔伤,在车厢中的人已经围在了他跳下去的一侧,他们看到留在原地的完好无损的绳索,不住地瞪大了眼,随即发出了令人震惊的几乎非人的恐怖嚎叫不绝于耳,破卡车也逐渐停下,车厢上所有人都躁动起来。“疯了是吧?”他紧张地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要是在这里被这群疯子抓往,恐怕是九死一生了。眼见那群人连同开车的人,都离开了卡车,他的心跳也逐渐加快,然而那群人却并没有向他这里跑来而是疯狂地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跑,没能跑几步就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叫声愈发恐慌,让他忍不住堵住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骇人的嚎叫又停止了。他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小心翼翼地看去那些人都已经不再动弹,兴许是吓昏了。此刻他已不想在此地久留,提一口气便大步向那破卡车跑去,他要离开这里。一直到卡车上他都没有察觉什么异样,然而可悲的是他并不知如何驾驶,不过他却在座椅上找到一本残破的本子,随手一翻,正好翻至最新的一页:
“昨日暴雨,然而食物不多,我们只能边乞求恐惧君主的怜悯,边寻找食物,却在雨中见到一个极为邪恶的存在,他看上去像一个十六七岁少年,却在雨中袭击了我---请恐惧君主原谅,千真万确,他不知怎么,竟然一把抓住了我的心脏!幸好我并未死去。今日将通过圣火将此邪秽,献于君主!望您平息怒火!”
“什么鬼?我捏往他的心脏?吓疯了是吧?还有什么恐惧君主……”他正欲观看本子之前的内容,却从破旧肮脏的后视镜中看到什么东西闪了闪,一道光束便从他身侧穿过,直直击穿了车头,并将他手中的本子烧掉了大半。
他只觉一股压抑已久的狂躁与怒火从他心中升起,如火焰般将他吞没,他一脚端开车门,正想问候问候某个人的母亲,却发现远处的空中有一架造形奇特的飞行器悬停着,引擎声轰鸣着。没等他看清,另一束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滚烫激光已经从那飞行器处射来,击中了他无意中举起的左臂。
不知为何,他没有痛,也没有恐慌,虽然大脑依旧空空如也,但接踵而至的危险无疑唤醒了他过往的令人不安的性格以及某些能力。数道灰色的纹路从他左臂上显现,仿佛沙漠中将干枯而死的植物最后伸出的掠取水源的根须,他可以感觉到有几股热流顺着这纹路流入他体内,同时他心中正常人所应有的恐慌,已彻底被一种厌倦和麻本木所取代。
激光一停止,本能,来自过去的为释放的怒火与觉醒的杀欲促使他纵身向前,手心中冒出不明的暗灰色物质,既不是固体也非液体,更像某种流动着的拥有灵性的邪祟生命,手臂前挥,灰色物质凝成一把刀的模样,被他握往。
一瞬间,轻薄而刺眼的血红色的光芒再度笼罩了这片世界,扭曲昏暗的光弧中,他出现在飞行器的驾驶员面前,灰色的刀光横溢而出,鲜血飞溅,人头滚落。
血红色光芒流转消逝,无形的力量将他从飞逝的血色幻影中拉回原地,他张开右手,手中刀刃化为淡灰色粉尘在风中消散,唯有刀刃上的血,一连串地滴下。空中,失去了驾驶员控制的飞行器直直地砸在地面上,一声爆响,火光冲天而起,金属零件四处飞溅。
他挥了挥左臂,左臂的灰色纹路悄然隐去,眼中留下厌倦和一丝悲怆,然后不回头地转身离去,恰好什么正发着声响的东西被炸飞滚落至他脚边,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对讲机,正发着人声。
在飞行器残骸燃烧着的最后火光之中,他慢慢坐了下来,影子走越拉越长,他露着带着恶趣味的笑容,将对讲机举至耳边。
对讲机中粗暴而强横的男声吼道:“喂,怎么了,精神镇定剂没用吗?失控了吗?汇报,汇报!”
“您好。”他毫无感情地用最甜美的声音说。
“什么情况?那群被精神污染的人呢?飞行器状况如何?”对讲机那头的人似乎没意识到接听的已是另一个人。“诸事皆顺,长官,只是…”他的声音没有变。“怎么了...这片区域的恐惧精神污染来源究竟是什么?”
“没事长官,只是你妈死了。”说完这句,他一把将对讲机摔烂在地上,一脚踢的老远。
他正想好好享受这荒凉又杂乱,暴力又冷静的美妙情景却突然感到有什么在靠近。
然而本应降临在他心头的恐惧,依旧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