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他永远记得两年前的那一天,这个城市刚入夏,冒头的树叶还是嫩绿嫩绿的,阳光明媚却不那么灼热。楼下已有晨起的人们,迎着朝阳开始了匆忙的一天。

这是他人生中最平常的一天,和每个工作日的早晨一样,迷迷糊糊的醒来,又迷迷糊糊的起床穿衣,晃晃悠悠的进了浴室,冷水刺激着神经,让他清醒了不少。

不多久,他从浴室出来后,换上了干净的衬衫西装,选了一条灰色的西装领带,熟练的系上,整理好衣襟,抚平了衬衫的领口,有些皱巴巴的。最后给自己打上发胶,亮到能照出人影才停手。把自己收拾妥当之后,他才拿上公文包准备出门。在临走之前,他习惯性的看了眼还裹着被子酣睡的女人,微微卷曲的波浪长发留在被子之外。他看了看手表,轻轻的叹口气,无奈的关上卧室的房门,出门上班。

那一天,他沿着走了四年的路线,赶到公交站,和一群和他一样的打工族挤进了公交,在狭窄又逼仄车厢里,艰难的赶到地铁站,理了理又被挤出褶皱的衬衫和西服,匆匆的跨上地铁。在沉闷的轰鸣声中,朝着目的地而去。

等他赶到公司大门的时候,离打卡时间只还有几分钟了。他只能急匆匆跑进大门,踩着上班时间打卡成功。

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和所有的工作日一样,在匆忙和慌乱中开启了这一天的工作。

那时候的他事业正在开启,手里的资源越来越多。虽然现在的收入依旧还不足以让他满意,可相较于刚入公司的那两年的空白和失败,这已经是走在通往山顶的大路上,让他生出希望和期待。

那一天,他记得工作异常的多,他不停地在公司和外勤转换,顶着午后的骄阳,奔跑在的城市的各个角落,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他坐了个遍。忙到没有时间看手机,矿泉水喝了一瓶又一瓶,却来不及吃饭,只能咬着三明治蹲在路边,面无表情的补充能量。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是因为这一天异常的忙碌,异常的焦灼、异常的烦躁。所以,当夜幕低垂,月上树梢的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家,自己住了四年的家的时候,他生出了类似温暖的感动。

本以为,他回去之后能倒在沙发上休息,然后和往常一样,给自己泡个面对付一餐,却意外的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友。

他在惊讶之余是欣喜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他有多久没有和女友坐下来共进晚餐了,他有多久没有和女友面对面交谈了,记忆有些许模糊,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他的女友聪明又漂亮,更让人羡慕的是她的优秀。两人同在一个城市工作,可女友的职业发展就是比自己更快更好更顺遂。他眼睁睁的看着女友从一个职场新人成长为独立的职业女性,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他从未服输过,他也一直在努力,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追赶着女友的步伐。

一份好的爱情,不就是要以对方为榜样,努力的追赶,然后成为一路相携的伴侣吗?

只是,四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足以改变一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女友不再准时下班,总是要在深夜时分,才满身酒气的倒在床上,脸上画着浓郁的妆容,高跟鞋一双比一双细,身上的配饰也越来越多。他想和她说说话,需要预约,他想和她吃顿饭,需要预约,他想和她看电影,需要预约。

为此,他和她不止一次的争吵,他不想怀疑女友,但女友的优秀却着实刺激着他的自尊心。四年的时间里,他不可否认,他和她的差距越来越大,这样的差距让这段关系出现了不平等,也出现了裂痕。

争吵,随时都在发生。

直到许久之后,他依旧清晰的记得女友那张艳丽的面容上,咄咄逼人的表情,以及因愤怒而扭曲的五官。她像一座火山,爆裂喷薄,而自己被那浓烈的岩浆灼烧的疼痛而无法呼吸。

于是,在那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之后,他选择离开,摔门而出的刹那,他感到疼痛,也感到释然,身体里奔涌的血液急于找个出口宣泄。可最终,他只是沉默的给自己点了根烟,站在楼下,仰望着楼上从各个窗户透出的点点灯光,他知道,那些灯光里,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一根烟的功夫,他冷静下来,脑海里反复的浮现出一个念头,是时候结束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于他而言艰难无比,他和她相识于大学,整整五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但他真的感到疲倦了,不仅是身体,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倦怠。

不过,彼时彼地,并不是做出决定的好时候。他自嘲一笑,都说不要在深夜做决定。所以,他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他兴致高昂的叫了几个朋友去酒吧,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肆意的宣泄着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酒精、音乐、灯光,还有充斥着舞池的荷尔蒙,都让他感到迷茫又兴奋,疯狂的扭动着身体,声嘶力竭的高喊,身体的彻底疲惫,终于让他放弃了思考。

尖叫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他和朋友们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从酒吧出来,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于是他明白,酒醒了,该回归现实了。

小区里已经静谧无声,只剩空荡荡的路灯,温柔的照着人们回家的路。

他坐在楼梯上,揉了揉蓬乱的头发,闻了闻身上难闻的烟酒混合的气味,有些懊恼,怎么就那么冲动呢?这一夜的消费够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了,但最让他忐忑的时,他要怎么面对女友轻蔑又责备的眼神。

是的,家里的开销都是女友在负责。

就算自己打定主意要分手,也掩盖不住这四年来,自己靠着女友供养的事实。

他无力的将脑袋埋进手心,静默许久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走向了单元门。电梯哐哐而上,很快到了13楼。反复几个深呼吸后,他以一种上战场的决心,走向了自己的家门。

然而,就在他向前走出几步,隐隐觉察到了一丝异样。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铁门,竟然大大开着。

他怔忡片刻后,疾步向前,飞快的跑过去,然后就看到不仅房门是大开的,屋内也是凌乱一片。

他的心脏漏跳了几排,随即冲进了房间,呼喊着女友的名字,回答他的只有地上破碎的玻璃,以及沉寂的黑暗。

他把这间不大的出租房来来回回的跑了个遍,最后,站在凌乱的客厅中央,四下张望,茫然无措。他看向门口,走廊上刺目的灯光从耷拉的房门外照进,将房间分割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他站在明暗交接处,看着自己的影子同样被分割成两半,一半被灯光拉长再拉长,扭曲成他不认识的模样。而另一半,则彻底的隐没在黑暗中,消融于黑暗。

就是在那个晚上,女友失踪了。

至今,两年零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