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
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徐氏庄的打谷场在正西,正南皆有,约三至四亩大小,十分平整,眼下没有“笑歌声”、没有“一夜连枷”,只有零星几户在这里打麦。
旁边还放着石碌碡,正常说这东西是要套在驴身上使用,但徐氏庄太穷,本只有徐家才有几头耕牛,但被武为忠牵到了城里,现在只能靠人力牵拉。
西打谷场上的石碌碡,是公用的,不知何时放在这里,总之是没主的,已被村里好些个“犯邪”的孩子认做了“干娘”。(古代认为体弱多病的孩子认山石树木做干亲会得到庇佑)
李昭凤带着一百人分成两队,浩浩荡荡的朝这里走来。
还在打谷场上忙碌的村民,一下子慌了神,心道莫非是遭了匪了不成?连忙斜举起手中连枷,畏畏缩缩的退后。
“老丈,你别担心,我们只是来借用打谷场练兵。”夏完淳连忙跑上前解释道。
“练兵?”没想到这老头脸色更惊恐了,腿都哆嗦起来:“村里啥……啥时候来兵了?”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兵的名声比土匪也好不了多少,除了少数几支军队的统帅能做到御下有度,大部分的名声那还不如土匪呢。
如果说土匪是鸡蛋摇散黄、见狗踢两脚、蚯蚓切两半,那官兵连鸡蛋和狗都不会留给你,你牙里镶颗银牙他都要给你薅下来带走。
现在大明的官兵,在百姓眼里大概就是这么个形象。
李昭凤看着这老汉腿肚子都哆嗦,让队伍先停在乡间土路上,走到老汉面前,问道:“老丈,这打谷场是几家在用?”
老汉颤抖回答:“这几天就……就五户。”
李昭凤在怀里摸了摸,摸索出几钱碎银,抓起老汉左手:“老丈,你们这地方我也不白用。你们还能在这打麦子,只是要靠边一些,我每天给你们每户二十文,咋样?”
“还给银子?”这老头子明显是愣住,待反应过来连忙喜色道:“好……好,我去给他们讲一声。”
嘿,真是怪了,这官兵不但不抢自家麦子,用公家的打谷场还要掏银子给自己这些农户。
老头小步跑到另一角,与其他打麦的农户商量起来:“我看这个讲话的也是个人物,心肠也是好的,咱就给人家挪挪地吧?”
“不挪能咋的?咱还能跟他们讲道理?”
“害,人家一天可给二十个大子儿……”
“还给银子?!这些人是干啥的?”
“说是来练兵的官兵……”
“啥?没刀没枪的也是官兵?可不是哪山的大王给你哄骗了吧?”
“你管他是谁,又耽误不了打麦,还有钱拿,你一个月能搞多少大子儿?”
“说的也是……”
没一会儿,这些农户就开始拿着木耙、铁锹将麦子推动到打谷场四角,给李昭凤这一行人让出空间。
众人开始熙熙攘攘的进入,有摇头晃脑的,有左顾右看的,搞得张松龄不止一次想骂一句“乌合之众”。
最搞笑的是,张宝的步左队在前,张松龄的步右队在后,两队隔着约两丈(约 6.6米)长的距离,但从徐家祖宅走到打谷场的这段路,两队又连成一体了。
现在张宝、张松龄也分不清哪些是左队的人,哪些是右队的人。问他们自己,明明在出发前讲过的东西,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队。
没办法,只能从左到右重新数五十人出来,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最开始挑的那批了。
而后,李昭凤发话了:“把新社的旗帜给我立上!”
裴七屁颠屁颠抱着旗找到一处松软的土地,踹了两脚插进去。他现在既不是新社成员,也没有军职,但就是觉得好玩,当个乐子。
面前黑压压道这些“士卒”,穿着不一,高矮不一,肤色不一,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昭凤高声道:“安静!”
喧闹依旧,甚至声音还更大了些,李昭凤只好黑脸道:“现在谁再发出一句声音,今晚就不给他饭吃!”
众人终于安静下来,正巧步左队的最后一排,有两人在讲着荤段子,众人安静下来后,那人正好讲到难入耳的地方,也没刹的住嘴,又引起几声闷笑。
“夏书录,列队喧哗,该当何罪?”李昭凤高声道。
夏完淳连忙翻开小本子,一页一页翻找起来,而后郎声念道:“列队喧哗,喧哗者笞十下,全队笞五下。”
“张宝,步左队是你带的,由你来动手。”李昭凤命令道。
张宝向来就是对凤哥儿说一不二,立马就找到刚才没关注嘴的那两人,拉到众人正前,扒了裤子,用竹板在其屁股上来了十下。
虽然也疼,但伤害性不算太大,侮辱性极强。
打麦的农户远远看着,憋着笑。步左队与步右队皆是笑出声来。
李昭凤一瞪眼:“很好笑吗?步左队,全体脱裤!”
众人皆是懵了,都说法不责众,只以为你是吓唬人的,没想到你来真的啊?尤其是余子舟,他面色铁青,双拳紧握。
明明喧哗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要全队一起受罚?
张宝拿着竹板在前怒吼道:“给你们五息时间,今晚还想不想吃饭了?!明日还想不想吃饭了!!”
李昭凤、夏完淳等人不禁对张宝刮目相看,还是头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火,以前一直以为这老弟就是好脾气,没脾气呢。
步左队的士卒不恨李昭凤,也不恨主官,齐刷刷的对着那喧哗的两人瞪了一眼:全是被他俩连累,自己等人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然后前后不一的抓着裤子往下一落。
“转过身去!”张宝又下令。
接着,李昭凤就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屁股,说白花花也不太贴切,基本都呈暗黄或浅黄色,不过这个余子舟倒是细皮嫩肉。
也不知是不是张松龄太过讨厌瘦弱文人,两次分队,皆是把这秀才跳过,看都不看一眼。
李昭凤走上前,对着张宝轻声道:“那读书人要面子,一会打他的时候可莫要留情,非得把他这傲气给他打掉!”
张宝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哥……百总,我晓得了。”
余子舟咬紧牙关,只听取打竹板声不止,而后他就感到菊花一紧,刺痛的感觉立马传遍周身。
啪——!
到他这里,张宝还真听李昭凤的话,用了吃奶的力气,五声过后,那白花花上立刻就浮现一片红痧。
步右队皆是噤声,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这秀才出身的都逃不了罚,要换了自己,岂不是更惨?
心里也稍微升起了一丝畏惧,听话就有饭吃,不听话不但要打板子丢人,甚至还有可能饿肚子,任谁都分得清好赖。
待步左队全体又提上裤子后,李昭凤在两队前踱步,等了几息,只能听到不远处百姓的打麦声,这些人是确确实实学会了安静。
他这才开口说道:“你们领了我的饷,吃了我的粮,那就是我的兵。这不管哪营哪卫,都没有养兵不练一说,但你们也是头天才吃上顿饱饭,我也不强行要求,给你们一次自己选的机会。”
“你们是想打熬力气,还是想练些刀剑把式,还是站到晚上等开饭?”
这些人面面相觑,怎么站着也算练兵吗?哪还有这种好事?跟前面两个比,站到天黑就能吃饭了,这不轻松太多了么?
于是他们异口同声道:“俺们站到晚上!”
李昭凤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击掌道:“好!俗话说坐有坐样,站有站样。这站,肯定也得给你们立个规矩。首先,除了我刚才说的,不得讲话,若要讲话先喊‘报告’,我许你讲你才能讲。其次,不得驼背,双腿并拢……”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是做了示范,其实无非就是拿后世的军姿改版,太标准的他们也做不到,只需要做到双手紧贴,双腿并拢、抬头挺胸就好了。
做这个对提升战斗力有帮助吗?其实事实来讲,没啥太大帮助。不过短短七天时间,至少能在面貌上让他们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