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奇货可居

柴令武终究还是一脸烦躁的跟着温彦博踏上了洛阳城楼。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温彦博像是没看见柴令武满脸烦躁的表情,笑呵呵的指挥着温管家与柴令武麾下一众随从在城楼上布置宴席。

很快,城楼之上燃起熊熊烈火,两支巨大的照明火把中间,两只小小的案几之上也摆满了各种可以冷食的食物。

“贤侄,且安心赏月,啊哈哈哈哈......”

温彦博正手捋须,招呼柴令武一声,在案几后安然落座。

柴令武大抵也知道温彦博的目的,纵然满心都是美梦被打断的不爽,却也还是不情不愿的落座。

温彦博拾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温管家替他甄满酒杯,又小跑到柴令武身前,伺候柴令武饮酒。

酒满,杯中倒映一轮圆月,柴令武抬起酒杯,杯中圆月散去。

他轻轻抿了一口微微泛黄的酒浆,感受着微酸之后的回甜,片刻后,甜感消散,只在舌尖留下淡淡的苦涩。

嗯......不好喝!

柴令武放下酒杯,目光直直看向温彦博儒雅俊朗的面孔:“温伯伯怎么知晓他们会在今夜动手?”

温彦博笑而不答,轻轻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抬起头望向天空之中那一轮圆月。

柴令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没感觉到今晚的月亮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月亮底下没有新鲜事啊!”温彦博轻轻开口了,语气有些感慨,还有些深沉。

柴令武一脸懵逼,不是,大半夜的,你一个中年老男人,到底在深沉什么啊?

有事说事,没事你就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大家各自回去睡觉不行吗?

大半夜的,非得跑到城楼上吹风,不怕被吹成煞笔?

温彦博感慨一句,忽然低下头,极目远眺着已经陷入沉寂的洛阳城。

柴令武嘴角直抽抽,正纠结要不要打断温彦博的深沉,将话题拉回正轨,忽听得温彦博开始大声吟哦起来:

“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

柴令武:“???”

温彦博念得起劲,声音抑扬顿挫越发高昂:“安国君有子二十馀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

柴令武:“......”

麻了,柴令武人麻了,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温彦博,神态欲言又止,目光意味难明!

好在温彦博终究没有将吕不韦列传的内容全部念完。

念到“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之后,便有些意犹未尽的收声。

随即似笑非笑的迎上柴令武看傻子的眼神,笑眯眯的询问道:“贤侄可是疑惑,老夫好端端的,为何要无端提起吕不韦旧事?”

“不,小侄应该感谢您,没把《货殖列传序》也给小子背诵一遍。”柴令武面无表情地开口否认。

此刻,他大概已经知道了温彦博要告诉他一个什么道理,他发誓,等他到了温彦博这个年纪,也要像温彦博这样和后辈说话。

反正就是绕来绕去不说正事,你听得懂,那是我教得好,听不懂,那就是悟性不够。

草(一种植物)!

若非还要维持尊老爱幼的新青年人设,他现在真的很想对温彦博报以老拳,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文武双全。

大半夜把自己叫到城楼上吹冷风也就罢了,他甚至连句人话都不愿意说!

操(一种植物)!

温彦博挑了挑眉,眉梢间笑意更浓:“如此说来,贤侄也知晓吕不韦是个什么样的人?”

柴令武满心怨怼,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温伯伯若是想告诉小子商贾胆大包天,为追名逐利不惜贩囤帝王,何不以我朝应国公举例,反而去牵扯一个距今几百上千年的古人来做反面教材?”

听出柴令武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温彦博也不生气,哈哈一笑揶揄道:“应国公乃我朝开国功臣,纵是以商贾起家,我等亦应为尊者讳,岂可随意置喙,小子莫要胡言乱语,老夫可不上套!”

草(......植物)!

柴令武心里暗骂国粹,面上则是朝温彦博投去一个白眼。

分明是因为应国公武士彟还活着不敢说,便只敢拉一个死了快一千年的古人出来鞭尸,还说什么为尊者讳......

读书人,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闲话莫多说,饮酒,赏月,哈哈!”对于柴令武的鄙夷,温彦博并不放在心上,笑呵呵的招呼柴令武饮酒。

一些非原则性问题,他才懒得和柴令武一个小屁孩计较。

至于教导柴令武,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反正教好了,柴绍得承他的情,教不好,那也是柴令武悟性不够,他又不损失什么。

柴令武意识不到这一层,但是不影响他认为温彦博是个不会做亏本生意的老狐狸。

马三宝那句“与温彦博尿不到一个壶里”,至今还历历在目,他可不会认为马三宝这句话是随便说说。

因此,他果断抬起酒杯,准备用不好喝的美酒将嘴巴堵住。

一口酒入喉,柴令武刚准备放下酒杯,残余的酒面之上忽然倒映出一片金黄。

他有些愣神,下意识朝城中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火海,而火海升腾的地方,正是他记忆之中常平仓的位置。

“来了!”温彦博薄唇轻启,不紧不慢的端起酒杯浅啜一口。

柴令武脸色一变,赶忙起身走到墙垛边上,朝运河码头旁官府修建的粮仓与谷场看去。

火光映入他的眸子里,让他一张小脸变得有些蜡黄,尽管这一幕,温彦博早已与他言明,可亲眼看见洛阳城内火光四溅,他的心跳仍是漏了半拍。

“温伯伯,您......”

温彦博像是知道柴令武要问什么,哈哈大笑道:“子楚,秦诸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

柴令武沉默下来,走回案几之后坐下,端起酒杯,默默的看着城内城外的火光弥漫,兀自呢喃出声:“所以,奇货可居,亦能人力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