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二人走在武德殿前的花园之中，萧瑟的秋风袭来，让柴令武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他紧了紧衣袍，望着眼前李世民高大的背影，心中不断猜测着李世民单独叫他出来的用意。
正思索得入神之间，李世民冷不丁停下脚步，询问道：“朕记得，你今年十四岁了吧？”
“呃.......虚岁有十四了。”柴令武下意识应声，不明白李世民为何突然问起他的年纪。
沉吟一瞬，小声补充道：“外甥是大业十四年生人，算周岁的话，今年十三，怎么了舅舅？”
“十三岁啊，那也不小了！”李世民喃喃自语着，再度迈开脚步。
柴令武再次跟上，识趣的没有再次追问。
李世民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令武，你对盘踞在大唐各地的世家怎么看？”
柴令武一愣，整个人有些不明所以，他挠挠后脑勺，小声道：“这个嘛，外甥站着看呗！”
“站着看？”李世民被柴令武的回答逗乐了。
他忽然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柴令武，笑吟吟地出声问道：“要是有人让你必须跪着看呢？”
“跪着？”柴令武再次一愣，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世民笑意不变，微微颔首：“对，跪着！”
迎上李世民异常有压迫力的眼神，柴令武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随即老老实实摇头回道：“外甥的膝盖比较硬，除了父母与舅舅和外祖父这样亲近的长辈之外，外甥不想对其他人下跪，也不愿对其他人下跪！”
李世民继续追问：“若是有人一定要你跪呢？”
柴令武一脸实诚道：“那就干死他！”
李世民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更浓：“可你不是那人的对手，你要怎么干死他呢？”
听见李世民已经问到了这里，柴令武也逐渐回过味来了。
显然，李世民要问他的，不是什么站着看或者跪着看，而是要怎么干死对方。
柴令武摩挲着下巴，脑海之中疯狂运转，他在思考，怎么把话说得文雅些。
但思考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就是个纨绔啊，纨绔说话，干嘛要文雅？
于是，他果断开口道：“管他那么多，反正先干了再说，干得过要干，干不过更要干，大不了今天干输了，明天再干回去，就算真的干不过，那也要拿出不要命的气势，干到别人怕。”
这话一出，李世民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愕然地看着柴令武。
“反正外甥觉得，干人嘛，就是重在一个干字，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是正面干不过他，那就玩阴谋诡计，套麻袋，敲闷棍，只要他不干死我，总有一天我能干死他！”
柴令武说上头了，还不忘捏紧小拳头对着空气挥动几下。
李世民眼中的笑意凝为实质，下一刻，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李世民笑，柴令武也笑，作为长沙彭于晏的忠实追随者，他深知干人的重要性。
他方才说这几句话，还真不是为了逗李世民开心，他就是要给李世民提供一个新的选择，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
历史上的李世民，就是太局限于规矩二字了，以至于处处受到掣肘，连泰山封禅都没去成。
试问，你一个帝王，跑到别人定下的规矩里去玩，怎么可能玩的过别人呢？
反观腹黑小表弟李治，在这方面就做得要比他好很多。
先扶持江南士族出身的萧淑妃与五姓七家出身的王皇后打擂台，再暗示王皇后可以接回武则天作为盟友。
用萧淑妃断掉五姓七家掌控朝政的可能性后，马上来一波卸磨杀驴，接着扶持武则天压制江南士族。
稳定了朝政，又假装软弱，利用亲舅舅的野心，替自己扫平了前朝残留的勋贵势力，最后，再用武则天来与长孙无忌打擂。
一番眼花缭乱的骚操作下来，世家不敢跳了，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人也杀得差不多了。
而骂名，都背在了老婆和亲舅舅的身上，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赞他一句大唐不粘锅，也毫不为过！
要知道，上一个这么玩的，还是被称作三代以降第一贤君的汉文帝刘恒......而汉文帝玩的，还不如腹黑小表弟。
两人相视着大笑一阵，李世民忽然伸手揉揉柴令武的脑袋，笑眯眯地开口道：“你和哲威两兄弟，你最像你的母亲，长相像，性格也像。”
柴令武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上浮现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舅舅这意思，是说我母亲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吗？”
“她要是走寻常路，我和父皇当年想打进关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李世民摇头感慨一声，柴令武顿时深以为然。
确实，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还能拉起一支数万人大军的。
纵观整个封建史，能在敌占区拉起一支数万人大军的女子，几千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罢了。
李世民收敛笑意，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他问：“朕暗中令高士廉编修《氏族志》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呃......”柴令武怔了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要说知道，这件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
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还在洛阳，便急吼吼的让王胜回长安找柴绍确定此事，顺便给李世民提醒。
不过嘛，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轻易承认，不然岂不是在告诉李世民，他的长安就是个漏水的大筛子？
正在他纠结如何婉转的回答时，李世民却是哂然一笑：“朕一开始，也觉得朕做得还算隐秘，可事实却是现实狠狠的给了朕一巴掌，你也不用藏着掖着，直言便是，就算说错了什么，朕这个做舅舅的，难道还能与你一个小辈计较不成？”
李世民突如其来的坦诚，反倒是给柴令武整不会了。不过，柴令武心里也清楚，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李世民的问题。
他虽然继承了柴令武的一些碎片记忆和肉身情感，但灵魂深处，终究还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先知者。
因此，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将李世民当成历史上那个威名赫赫的天可汗，而不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舅舅。
但站在李世民的角度，舅甥关系，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
这也是他今日为何会毫无保留的和柴令武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说这些话的原因。
想到此处，柴令武也不再犹豫，直言道：“外甥以为，舅舅还是太心急了，其实这种事情，还是等代公平定东突厥班师回朝之后再做，会更合适，也更有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