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明正尚书级老登对抗赛

三日后,文华殿外。

户部尚书许赞,步履稳健,朝时任吏部尚书张孚敬张阁老,行了个礼:

“张阁老,遥瞻尊颜,你的身体,大好了啊。”

官场上默认——

吏部是六部之首。

许赞主动跟张孚敬寒暄,不丢份儿。

张孚敬矜持地,对许赞点了点头,还算受用。

毕竟他自从见过牛顿,卸下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整个人气脉通畅,重新有了精力。

正当两人互相推拉着,表示对彼此人品道德的尊重时,一个沙哑却有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隔了这么久没见。”

“诸位同僚,我看着各位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

工部尚书秦金,皮笑肉不笑地朝两人阴阳怪气。

朱厚熜已经很久没有举行廷议,甚至连朝议都远不如从前准时了。

秦金眯着眼睛,倒真觉得,大家都是一副衰朽将死的模样。

他先点炮许赞:

“许尚书似乎又水肿了一点,眼窝这么深黑,需得注意,最好奏请陛下给你请个太医,好生整治一下。”

“否则,你新纳的江南美娇娘,该不满意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梨花好歹得是株大树,中间空了,倒下去把海棠压折了,岂不是悲哀?”

许赞碎掉的速度很快,瞬间呼吸不稳。

秦国声老匹夫!

好强的攻击性!

许赞心里盘算——

秦金这个老登,以前平过诸王府的叛乱杀了不少盗贼,有大功在身。吏部、户部、兵部都干过,人脉盘根错节。

没必要在口角上跟他争。

许赞强行咽下自己的不爽。

他瞥了秦金一眼,咬紧牙关一句不发。

他知道——

自己若是反驳了,就要在这个问题上吵起来。

不如让秦金的攻击打在棉花,他的气出不了,就该找另一只猫踢踢。

秦金果然如许赞所料。

在户部尚书这里没啥反应,转头就与张孚敬拉扯起来:

“张阁老回乡里一趟,清减了不少,我府上有些野味,回头给你送去,让你补补。”

“免得你头脑昏花,陛下干什么事儿,都不讲原则地应和奉承。”

“读书人,得有气节。”

秦金开口就戳人心窝子。

张孚敬因为什么被迫辞官还乡,这次廷议召开的主题是什么,在场人跟明镜似的,心里门儿清。

秦金就是奔着吵架来的。

他做官清廉,待下官和善,骨子里认为自己是士大夫中的道德高地,以规劝朱厚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

简而言之——

他觉得皇帝和百官做出的事,都该符合他的道德价值评价体系。

张孚敬冷哼一声,没有破口大骂。

也没复现往日与群臣斗殴的经典场面。

今天他要是动手,把秦金给打了,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耽误了此次廷议,才是大罪过。

张孚敬早就看秦金不爽了。

这个老丘八。

老想着指点他的工作。

不就是早考中进士几年,资历深了点,管不住先帝,也没帮上陛下多少忙,还敢跟他逼逼赖赖。

早晚给他送去清闲衙门养老。

张孚敬有法子治他:

“秦尚书,若论起年纪来,你可是六部尚书之首,诸位不论官职,只讲尊老的德行,也该敬让你三分。”

“可是,谏官有规劝君王之责,后辈也有规劝长辈之义。”

张孚敬完全言不由衷。

如果条件允许,他真的恨不得,打断所有敢反对他的文官的肋骨。

区别只有小子挨他四拳,老登一命呜呼。

张孚敬可是大礼议的核心人物,辩论起来,战绩可查。

他盯着秦金空空荡荡的手,垂瘪的袖子,语气严厉起来:

“《论语·里仁》有言——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天下百官当视陛下为君父,秦尚书,前来廷议,你不带任何疏文,以供陛下阅览,不就是公开指责陛下,觉得此事毫无商讨的必要?”

“你不要仗着年纪大了,可是说自己老眼昏花,就把自己真当陛下的亲族宗长!”

“你秦国声,姓的是秦!”

秦金胸膛里鬼火乱冒,他气得咳嗽几声,依旧声调高亢:

“不要跟我扯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你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结党营私,贬抑你不满意的官员。”

“吏部早就成你家奴仆册子了!”

“大明百官,你想调就调,想剔就剔。”

“难道大明朝陛下发给百官的俸禄,竟成了你张茂功滋养朋党的腐木吗?!”

两个老头互相指责对方,越俎代庖。

张口就给对方罗列几条足够诛九族的大罪。

许赞在一旁眼睛乱转,偷偷溜走,火速远离战争漩涡,免得其他人看见了他的影子,把现场发生的一切传到朱厚熜耳朵里,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吵吧,吵吧。

两个都是清廉的官,做到了基本要求。

好不好,他这个娶小老婆的户部尚书,没什么可评价的。

许赞打了个呵欠。

手里捏着他从接到廷议通知时,就不眠不休琢磨的疏文。

张孚敬和秦金两位尚书,都走到了自己的权力顶峰。

他还想进步呢。

当许赞远远望见文华殿上,因为融过新雪,而洗涤一净的琉璃瓦,他习惯性脱掉自己大氅的动作一顿。

鼻头处没有感触到热源的力量。

今天,这文华殿的管事太监,是偷懒了还是怎么的。

为什么不备足炭火?

从前廷议内容都是些军国大事,重要官员变更之类的话题,如此提出一套新的天文计算理论,许赞不是傻子,能够嗅到其中的异常。

大明朝的圣明天子,又要求变了。

朱厚熜不忌讳做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儿,许赞没什么好惊悸的。

可是,许赞没想到,陛下的改变……

这么骤然,这么反转。

许赞忍着冷,审慎地脱去自己厚实的大氅,只露出显得单薄的官服。

恭敬地走入殿内,朝磕头朱厚熜行礼:

“臣许赞,拜见陛下。”

朱厚熜裹着厚实的袄子,闭目养神。

等许赞在冷风中跪了许久,到冷到微微发抖,他才睁开狭长有威仪的眼睛,给出回复:

“朕知道了,许尚书,你穿这么少,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