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炸好歹认得几个字,不至于完全听不懂牛顿所说的话。
这是要给他们宗室解禁了?
大明宗室不得自谋职业。
城里无田,想要去城郊种地没批准,不放行。
田畴知识,纵使朱元璋等切身实践过,当过安身立命的本事,过了几代,仅靠口口相传,也是忘得干净。
现在牛顿给机会让宗室们拾起来,哪怕是个缓兵之计,也够让他们翘首期待,不慌张着,要继续抡起拳头讨债。
一锤子买卖……
还是细水长流?
家里都有亲人,智力正常都该知道怎么选。
朱厚炸拼命挣扎的身体,一瞬间卸了力气。
他望着眼前岁数比他小了一轮的牛顿,嘴上还是硬顶着:
“你什么身份,能做我们的老师?”
带头的宗室都放弃抵抗了。
朱厚烷见场面缓和下来,有得谈判,立即上来介绍:
“此乃陛下亲封的忠谦男爵,牛顿牛徐行,领陛下命,要带你们去许尚书宗族里,帮忙种田。”
朱厚烷身上亲王才穿得的织金袍服,很有说服力。
更何况,牛顿打了个响指。
后面的紧跟着到来的王府侍从,揭开抬过来的食盒盖子,给跪着的宗室们,一人一碗冷掉的面疙瘩汤。
老铁肠胃没问题。
一口饮食就没了火气。
也不用锦衣卫压着,他们都饿着肚子,当下只管喝汤,消化点碳水,补充能量。
朱厚炸喝了几口,却停下来。
尽管他不知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一趟漏风漏雨的家,把这些冷食分给爹妈婆娘。
朱厚炸脸上浮起悲戚的神色,他作为主谋,被抓了个正着……
是该死的。
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搁了碗,一副烈马站死的姿态。
牛顿看破朱厚炸的脑内英雄主义小幻想,并且嗤之以鼻,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纸,就无视着掠过他。
给其他舔着手指的宗室们,挨个发教材单页。
他冷脸强调道:
“考虑到你们的知识水平非常低下,估计大字不识。”
“这上面的每一个图画,你们都给我往死里记住。”
“就算是梦里遇到鬼,下地府拜会后土娘娘,找孟婆讨水喝,也不能够忘了。”
因材施教,启蒙应该提供幼儿插画,牛顿还是勉强懂的。
他也不是生而知之者。
牛顿冷着脸,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因为行动不可预测、知识水平层面的断层,对文盲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吾既为尔等之师,亦将司尔等之考绩。”
“若日后尔等之学力,未能使吾心悦诚服,必陈情于陛下……”
“请罢黜所赐之恩典。”
牛顿说得非常认真。
朱厚熜是给他说了,不能让宗室吃亏,但是抓一两个讨厌的典型。
这位陛下肯定也不会拒绝。
不过郡王以下的旁支罢了,金贵不到哪里去。
朱厚炸知道好歹。
他看着手中精致的插图,后知后觉地额头冒起细汗……
这牛爵爷,怎么如此像,他开蒙时候的夫子?
从前宗室人口没那么多,朱厚炸家里有余钱,也让他念过书。
现在时过境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忘了那老夫子的模样。
但是,他如同一只被绳子拴住的小象,被夫子用智慧和打手板子碾压的恐惧,仍然刻在一身反骨上。
童年的阴影挥之不去。
考……
宗室也有考核指标了?
没发完的纸,被牛顿顺手全扔给朱厚烷。
牛顿一甩衣袖,席地而坐。
他当即脱稿演讲,尽全力用口水话,内容却无比硬核:
“要学会种地,我们就不得不从土壤讲起。”
“首先,我们要先明白土壤的定义、组成和历史发展……”
朱厚烷试图仔细听。
却被牛顿背书一样的语调,搞得恹恹欲睡。
谁种地想要知道土的定义?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朱厚烷聪明一世,作为文艺青年,总算体验了一把,博导催眠的威力。
牛顿慢悠悠地忽悠金主时候,还能捡点有趣的话讲,纯讲课的时候,全都是干货,没有一句废话。
很容易让没有兴趣与天赋的人,觉得平淡无聊。
今天朱厚烷也算是受了大惊吓,现在宗室冲击官府的问题解决了,精神一放松,就什么都听不进去。
眼睛看着纸上的图画,也是虚焦的。
朱厚烷忍不住推己及人——
现在也是深夜了,破庙里面的环境也不好,不如让宗室们养足精神,明日日头正好的时候再讲。
他刚搭起眼皮子想劝牛顿,等一等我的宗族吧……
却猛地瞪大眼睛。
是他多虑了。
灯辉之下,底层宗室们个个跪直身子,神情如痴如醉地,围在牛顿身边,拥簇着他。
好像饿了一辈子,等着喂食的狗。
朱厚烷吓了一跳,还是想了个文雅一点的说法——
类似禅宗……
不立文字,以心传心。
菩提树下,佛祖传道之景,莫过如此罢。
朱厚烷在心里叹着气,他究竟是个饱食者,从没切身体验过底层宗室的苦楚。
他只上疏要朱厚熜给宗室按时发禄米。
如此看来,族学、也不可缺。
朱厚烷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越听越心惊,牛顿的知识量完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且逻辑极其严密,层层递进,他凝神听进去了,竟对自己王府里盆景的土壤,有了定义分类。
当朱厚烷以为牛顿要停顿卡壳的时候,这位牛爵爷继续以恐怖的信息输出量,碾压着他的大脑。
朱厚烷神色怔怔。
白听了这么多内容……
他、也该以师礼待之的。
牛顿讲课不管别人死活,他心中自有一套教材,任他翻阅:
“土壤含水量、墒情、酸碱度概念……”
“平整土地、改造田地的方法……”
直到天色泛白,他才停下话头,对听了几个时辰的宗室道:
“第一幅图上的秘密,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
“下次去许家宗族帮忙的时候……”
“选不到最好的田,不要把为师的名字说出来!”
“然后,自己拴上犁耙,去把二里地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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