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地面如同铺了一层白纱。
三十余骑出现在黄土铺就的官道上,这支队伍一看就是精锐,行进有序,队列整齐,刀枪齐备,气势迫人。
整齐划一的灰色短袍,衣领处露出制式的纸甲,纸甲外层还衬着一层贴片编成的复合甲胄。
这支队伍正是从郓州启程,往青州赶的花荣亲兵。
花荣坐在马上,心情沉重。
官道两旁的农田里,到处可见有人在丈量土地。
只不过有人面色愁苦,有人趾高气扬。
经过之前店家的点拨,花荣已经猜到农田里明显分成两伙阵营的并非是地主和佃户。
其实说地主和佃户倒也并非完全不贴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全天下最大的地主就是皇帝,是朝廷。
天下百姓自然都是朝廷的佃户。
而监督农民丈量土地的,则是稻田务的恶吏。
去年年初,杜公才向宦官杨戬献计,巧取豪夺,将百姓私田收为官有,向百姓收取官租敛财。
又将收敛的油水献给赵佶挥霍。
到了今年,官有私田的行动已经由东京周边辐射到黄河跟两淮流域,民间哀嚎遍野,百姓叫苦不迭。
除了官有私田,以梁山水泊为中心的济州、郓州两地江河湖溪,但凡有渔民下水打鱼,也要交一笔不菲的渔船税。
正是店家所说的,不交税者,按盗匪论罪。
而勒索百姓和渔民的机构,就是臭名昭著的稻田务,也称之为西城所。
掌控稻田务的,正是宦官杨戬门下走狗,同样是宦官出身的李彦。
前去探路的王衍灰头土脸的骑着马赶回来,到了花荣身边抱怨道:“那些杀千刀的狗官,连累咱们都吃了百姓的白眼。”
他奉命到前面的村子里跟百姓买些干粮,不成想百姓见了他的行头,以为是稻田务的军贼,任是他开出高价也不卖给他一粒粮食。
花荣听了,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如涌。
王衍请示道:“将军,要不咱们接着赶路吧,再往前二十余里,有个镇子。”
也只能如此了。
夜幕低垂,天色渐暗。
好在今天月圆,又刚下过雪,路上还算亮堂。
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夜深人静,连串的惨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亲兵们俱是精神一震,策马朝队伍中间靠拢,将白氏和潘金莲乘坐的马车紧紧围住。
花荣勒紧缰绳,面色凝重,沉声道:“跟我过去看看。”
不想武松却拦在花荣马前,说道:“形势不明,哥哥稍安勿躁,待弟弟打探一番再做计较。”
两人说话的功夫,惨叫声已经变成喊杀声,不远处那片村落突然间沸腾了,火光冲天,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火烧毁房屋。
花荣见状,还哪有心思跟武松客气,当即策马朝村子疾驰过去。
眼见他动了,武松只得跟上。
王衍急得想跺脚,奈何脚下踩着马镫,扭头在人群中找到石头,吼道:“保护好二夫人和武家嫂嫂。”
说罢,也一抖缰绳,如箭一般飞射出去。
二十余骑一字排开,呈月牙状朝村子狂奔。
等靠近到三十丈以内,只见村口处都是人。
前头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这些人面色惊慌如惊弓之鸟,哭声一片搀扶着逃跑。
后面追击的约有七八十号人,各个狰狞癫狂,手里或拿着火把,或举着刀棒农具。
这群人身后,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生死不知的人。
倒地的衣着光鲜,甚至还有人穿着官府的号服,鲜血洒在雪地上,还冒着热气,极为刺眼。
逃命的见前方有骑兵飞驰而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嚎啕大哭喊着救命。
武松眼尖,盯着逃命的人群失声道:“哥哥,那店家也在里面。”
花荣顺着武松的指引往过一看,果然那背着老妇人一瘸一拐落在队伍最后的正是之前小店里的店家。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不过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花荣抬起右拳往下一压,喊道:“冲散那些暴民。”
亲兵们得了命令,当即抽出腰刀,在马镫上拍打,发出震人心魄的敲击声。
此举是为恫吓,先声夺人,以期能吓退暴民。
暴民见了成股的精锐骑兵,顿时有些投鼠忌器。
王衍趁机吼道:“抱头蹲下,否则死伤不论!”
许是暴民自恃人多势众,并未听令止步投降,反倒被几个失了心智的一蛊惑,抄着家伙发起了冲锋。
花荣眉头紧锁,心道眼下这个局面,不见血是不行了。
亲兵们冲进人群,却并未下死手,而是用刀背劈砍。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最前面的暴民哀嚎不断,成片倒下。
见这些骑兵下了狠手,暴民们才冷静下来。
当即有人扔下武器转身往回跑。
有第一个逃跑的,自然就有第二个。
不过两条腿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
亲兵们围成一个圈,将暴民圈住。
包围圈越来越小,暴民们见逃跑无望,干脆将手里的家伙一扔,跪地磕头求饶。
亲兵们却不敢放松警惕,依旧持刀戒备着。
王衍将那店家带上来,后者见了花荣,跪下便拜。
“多谢军爷救命。”
花荣抬手打断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店家还在后怕,带着哭腔说道:“官府差人来索要咱们的地契,强夺土地,还打人,葛老汉家的小儿子没忍住还了手,失手打死了个官差,官差大怒,要杀了大伙,大伙一不做二不休,便打算干脆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差全都杀了。”
他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显然受惊过度,还没彻底平静下来,花荣听得云里雾里。
“既然是打杀为恶的官差,又为何要追杀你?”
店家拍着大腿道:“军爷不知,杀官差和造反无异,哪还有活路。便有人提议干脆全村父老一块投奔梁山水泊的大王,然后大伙都发了疯,各家各户搜粮搜钱。”
说到这,店家一指和自己一块被追杀的乡亲,哭丧着脸道:“小人等都是在村里有些家底的。”
花荣总算明白了,好嘛,还没落草就开始打家劫舍了。
心里刚腹诽完,只见远处又亮起两条长龙般的火把。
店家面色惨白,呢喃道:“这下死定了,定是梁山的大王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