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鹿角酒馆。
一片狼藉中,罗莎和克洛伊将歌利亚和半身人捆得结结实实,不时有受伤较轻的酒客过来踹上两脚泄愤,二人也未阻拦。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红龙派人来抓我。”
斑猫人瘫倒在一只椅子上,松了一大口气,马上又解释道:“当然,卡特琳娜被抓走了也很不好,我也很难过喵。”
克洛伊说了什么,罗莎没有在意。
她蹙眉摊手,看着掌心上的一枚水晶碎片,这是卡特琳娜被抓住时塞给她的。
澄澈晶莹的蓝色水晶看着价值不菲,因为沾染血液,还搀杂了一抹妖艳的猩红血色。
这是什么东西?卡特琳娜为什么把这东西要给自己?
罗莎拼命搅动脑子,各种异想天开的猜测蜂拥而上。
这枚水晶里藏着卡特琳娜的秘密,或者暗示了绑匪的身份?……
“这是什么?”克洛伊凑到罗莎身边,好奇地打量亮晶晶的水晶,某种本能被触发,忍不住求道,“我能碰碰吗?”
罗莎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不如让克洛伊试试。
“要小心。”罗莎叮嘱道。
克洛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她似乎还嫌不够保险,手指又上弹出一只锋利的猫爪,爪尖轻轻点在水晶碎片上。
咔哒,碎片布满碎纹,雾气般的魔法能量从裂缝中逸散而出,直接将措手不及的二人吞没。
……
“莫塔大人,一头龙追上来了!”
车夫焦急地提醒道。
车厢里,八字胡魔鬼静静地坐着,手中的玻璃杯却被捏出条条裂纹。
“先生们女士们,今夜就到此为,期待下次再会。”
莫塔强行维系镇定,起身一把夺过特拉杰的传送法杖,轻轻一点,在空中召唤出一道传送门。
下一秒,两道惨叫着的黑影夺门而出,出现之突兀,让堂堂魔鬼也措手不及,被四只脚踹到车厢壁上,整只马车剧烈颤抖。
卡特琳娜震惊地睁大眼,看着突然现身的罗莎和克洛伊,因为嘴巴被堵住,只能用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刚被传送过来的女战士和斑猫人,还未从失重般的眩晕中完全恢复。
罗莎感觉自己好像踹到什么东西了,不过她更在意眼前被五花大绑的卡特琳娜。
女战士先不由分说地给一旁的法师一记重拳,免得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接着拽去封住卡特琳娜嘴巴的布匹。
尖叫声从游侠的喉咙里喷涌而出:“魔鬼!”
罗莎忽然感觉后背腾起一股炙热,斑猫人也惨叫着转过身,尾巴尖被火焰点燃。
地狱烈火在车厢中升起,罗莎三人尖叫着挤在一处角落,看着烈火中亮出原形的魔鬼。
“不约而至的客人有些多啊。”莫塔喃喃着,漆黑的双眼里升起恶意。
罗莎试图用霜獠在车厢上破开一个洞,可正如魔鬼所述,今晚的客人很多。
马车剧烈颠簸后,短暂地腾空片刻,几只宛若野兽獠牙的爪子猛抓戳进车厢,一阵牙酸的木料摩擦声后,车厢的顶壁被掀飞,巨龙的真身露出。
光滑的黄中带绿的鳞片,在地狱之火的照耀下熠熠生光,翡翠色的双眸宛若漂浮在空中的两团鬼火。
魔鬼用炼狱语骂出一句脏话,猛然挥动传送法杖,一扇传送门骤然在马车前展开,另一扇则出现在百米外的悬崖上方。
“晚安小龙。(炼狱语)”魔鬼语气戏谑,向伊姆微微弯腰,化为一团流火消失。
伊姆顾不及追踪魔鬼,他试图拉住驶向传送门的马车,但爪子只留下了一块木板,马车毅然决然地驶向传送门,坚决得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哇啊啊啊!”
罗莎、卡特琳娜、克洛伊的尖叫声蓦然变得遥远。
一扇闪烁微光的传送门漂浮在陡峭悬崖上空,一辆几乎快要散架的马车横空飞出。
满月高悬,潮水阵阵拍打在光滑的礁石上,碎成迷离的水雾,银色的月光在起伏不定的浪潮间徘徊,勾勒出每一道波纹的轮廓与弧度。
卡特琳娜伸头看向这美景,并评估了一下高度,最终感慨道:摔下去死定了。
马车夫奋力一蹬,化为一头背生蝠翼的角魔,向满月飞去……“嗷呜!”
伊姆吧唧吧唧嚼了两口,仰头吞下。
世界上的确有龙也消化不了的东西,但角魔绝不在名单之列。
吧唧嘴回味了一下味道,凄厉的尖叫让伊姆猛然记起,还有三个倒霉蛋等着自己拯救。
迅速回头望去,三人已经落在悬崖的腰部位置,正下方是一片礁石,摔着了必死无疑。
伊姆迅速飞去,根据三人的位置分布,在脑中构思救援方案,最后形成一个画面——他得像尚格云顿一样空中劈叉,两只后爪各抓一人,前爪再抱住一人。
伊姆宁可她们摔死,也不会这样做。
青铜龙再度变回人形,在惯性的作用下,来到三人头顶,右手托着的云巨人魔法手札中,飘起一枚枚魔法符文。
羽落术!
三人的坠落速度陡降,羽毛般慢吞吞地飘摇而下。
一道黑影从三人间极速穿过。
“啊!——砰~”
法师特拉杰哀嚎着落下,摔碎在礁石上。
“重力法师死于高空坠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天空中,变回龙形的伊姆用前爪捂眼,可很快,他又在爪缝间瞄到了什么,迅速放下爪子。
七八里外,一艘孤零零的黑船沿着海岸线航行,它全部的船帆都升起并撑满,似是一名苦工卖力地拖拽着什么重物,每一丝肌肉都在发力、呻吟。
伊姆眺望黑船,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爬遍全身,这是他自从破壳而出后,从未有过的体验——发自骨髓的恐惧与惊悚。
无原由的眩晕与恶心侵犯着意识,那些早已变成本能的东西,飞行、呼吸,在此刻都变得异常艰难。
伊姆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对抗这种感觉,才不至于掉进海里。
仅仅是一个恍惚——伊姆已经失去了时间感,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恍惚的功夫——黑船已经来到两三里的距离。
伊姆能看见舰首残破的剑士雕像,那雕像的头颅、腹部、手臂都破损严重,可是又被某种存在,用腐烂的臭肉填充。
他还能看见船帆上一张张扭曲的虚幻面孔,它们发出的哀嚎声欢闹激昂,似是为了取悦某位邪神而奏起的合唱。
这些面孔彷佛残余着意识,此时齐齐转向伊姆,一双双空洞漆黑的双眼若有引力,强行拉拽他靠近这艘恐怖之船。
危急关头,真龙的本能让伊姆倏地惊醒,惊骇万分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全速靠近黑船:
“不对劲……我怎么主动飞过来!?这艘船究竟是什么……不管了,先逃!”
伊姆至今碰见过的强敌中,最强大的要数冰原荒野中的成年白龙,与遗迹石庙中的耶诺古魔牙。
然而它们还不至于让伊姆绝望,依靠智慧还有合作,可以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者直接击杀。
然而这艘黑船给他的感觉是纯粹的恐惧,就算把萨杜琳雯和贾巴里拉上,也是十死无生,或许只有帕默希克才能解决。
逃。伊姆调头狂奔,脑海中别无他想。
有一种无法抵挡的力量遍布在黑船周围,一旦有任何杂念,这股力量就会趁虚而入,他必须保持专注,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至于卡特琳娜他们……一口气飞出二十里的伊姆精疲力尽地降落在地上,累得直吐舌头。
他现在只能祝她们好运了。
……
礁石中,卡特琳娜、罗莎、克洛伊蜷缩在一块石头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们的身体浸泡在海水中,泛着泡沫的海水忽涨忽落,愈发得浑浊,最后甚至如污血般黏稠。
咸腥的海风、鱼虾还有海藻的腐烂气息、不远处倒霉法师的血腥味,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覆盖。
在海水表面跃动的月光逐渐暗淡,就连静谧明亮的满月,被某种邪恶亵渎的力量侵蚀,一点点褪去光芒。
“那是什么东西!”斑猫人捂着嘴,通过小声的惊叫,发泄心中的恐惧。
罗莎深吸一口气,污浊的空气让她剧烈咳嗽起来,但女战士还是毅然决然地站起身,趴住岩石望向缓缓驶过的船只。
漆黑的船只逐渐露出峥嵘,其表面的黑色,来自于大量凝固的血痂。
这艘船宛如刚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归来,破破烂烂,破损到早该沉入海底。一具具腐烂膨胀的尸体被绑在床底,托着这艘恐怖之船,在人间游荡。
罗莎的十指紧紧扣在石头上,看清是什么托起这艘船只后,她几乎要无法克制地尖叫出声,
但是两位好友及时帮忙,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用力拽下她。
“我就说说而已。”克洛伊小声道,她没想到罗莎真鲁莽到站起身去看那艘船。
“不坠勇士号。”罗莎喃喃道。
另外两人没有去问,因为那艘船忽然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下了船,正在靠近她们。
淤浊肮脏的海水被“它们”的脚步推开,一波又一波地打在身躯上。
黏稠的海水中,似是有腐烂尸体的手指,在抓挠三人鲜活的血肉。
她们的思维同样被干扰,能够维系住自我已是万般不易,绝无一丝战斗的余力。
三人尽力蜷缩身体,藏进礁石的阴影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罗莎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被一只脚踩中,剧烈的非人痛苦几乎让她崩溃,想要拼命嘶吼、哀嚎,撕烂身上那些不断传来痛苦的血肉。
身为战士的坚韧意志,让她勉强撑住这恐怖的精神侵蚀。现在轮到她来拉住好友们。
斑猫人的爪子刺入罗莎的胳膊,让战士反而清醒了些。
该死,过两天一定给这家伙剪指甲。
罗莎用各种纷乱的杂绪来转移注意力。
馅饼配方,莎拉新买的发带,上周马戏团表演时的失误,初出茅庐时单挑三头食人魔……
脚步声停下,紧接着是一阵血肉与礁石的摩擦声。
在一段不算漫长、但宛若跨越数个世纪的等待后,脚步声远去,紧接着是船身破开海水的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悬崖上亮起长龙般的火炬,阿基尔镇和附近村庄的援兵拼命呼喊,三人才浑浑噩噩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