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星历702年11月20日。
葛文顿觉得自己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才爬下床。
旧伤未消又添新伤,连绵的淤青遮掩住原本的肤色。
你得感谢罗莎没往脸上招呼,不然就可以去扮演兽人了。契术师对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男人苦笑。
契术师匆匆洗漱完毕,开始温习魔法知识。
不是所有契术师,都拥有一位二十四小时全程监督“学徒”,一旦发现偷懒就大棒招呼的宗主。
他尽力保持专注,不被外界的嘈杂声音干扰。
可为阿基尔镇的“新居民们”临时盖建的屋子,连寒风都不能遮蔽,更不用说噪音。
积雪被扫开、扫帚与冰冷的地面接触摩擦、砂砾互相碰撞滚动……他脑海里蹦出一幕幕鲜活的画面。
葛文顿,你要是对魔法也有如此活泼的联想力就好了。男人心中哀叹。
住在这种地方,对他研习魔法与神秘知识毫无益处。
但是时常发生的斗殴与骚乱,提供了许多锻炼武技的机会。
谩骂、推搡、尖叫如约而至。
当当当,该我登场了。葛文顿抓起钢剑,起身走出屋,循着斗殴的声音,找到冲突人群。
银狐不会参与街头斗殴级的战斗,这有损祂的剑格。
葛文顿实际上能感受到这位宗主对他的失望,若非命运作祟,这柄古老而强大的武器,绝不会选择他这么位“弟子”。
想要发挥银狐的全部力量,需要通过五道试炼。
第一道试炼最为简单,即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十名敌人。
这里的“外力”包括银狐的自我意识,意味着葛文顿必须依靠自己的剑术完成试炼。
而自己的剑术……不多想了,努力锻炼吧。
葛文顿来到场边,在他身前五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看上去是四打一,实际上也是,只不过占上风的是那个“一”。
人群外,还有一名女子淡漠地把玩匕首,锋锐的刀刃在她手指间灵活穿梭,刀光危险又温驯。
超凡者。葛文顿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所有人听见。
那女人率先投来视线。
另一位男士从殴斗中脱身,用一记熟练的摆拳,击倒不愿罢手的追兵,紧接着看向葛文顿,用不加以掩饰的外地口音道:“你也是?”
葛文顿点点头,伸手摁住还想还击的斗殴者,他在这片区域有些威望,斗殴者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沫,收起了拳头。
视线在两人身上飘过,葛文顿的眉头舒展开。
这一男一女或许有丰富的格斗技巧,但是超凡层次的力量,尚不如葛文顿。
契术师在阿基尔镇中遇到的超凡者,都在自己之上,这一度打击到了葛文顿的自信心——连在自由地这种边远之地,他都算不上号人物,真是太失败了。
遇到比自己还新嫩的菜鸟可不多见。葛文顿心想着,嘴角不禁露出笑容,被对面两人视为释放善意,二人的态度也略有缓和。
“无意冒犯,我和我的同伴只想修补武器,并购置些补给。”男人瞥着葛文顿身后的斗殴者们,“并不想打听酒馆在哪儿。”
“可你们要去的地方,的确是家酒馆。”葛文顿耸肩。
……
铜鹿角酒馆,阿基尔镇最大也是最齐全的武器交易所,和超凡者聚集地。
葛文顿带着帕尔默和米诺过来时,酒馆刚开始营业。
酒馆门口站着两名人高马大的保镖,其中一名肌肉虬结的半兽人女性,用凶恶的目标扫过两名外地人。
“上个月有人闹事,现在看得严。”葛文顿耸肩解释。
屋里的客人稀稀拉拉,侍女正在擦拭桌子,不是莎拉,至于叫什么,葛文顿一时想不起来。
酒馆的装潢,出乎帕尔默和米诺的意料。他们马上安下心来,看来这座酒馆在这个镇子中的地位不菲,老板必然是有手段的人。
“哟,今天还能爬起来啊。”
葛文顿抬起头,角落的一间卡座里,罗莎抬手招呼向他招呼,耐萨里奥先生也坐在那儿,似乎在商量什么。
葛文顿领着人过去,罗莎立刻将一本精致的薄册合上。
酒馆的吊灯尚未引燃,只有桌子上的一盏烛灯。
耐萨里奥的半张脸藏匿于黑暗中,另外半张脸忽明忽暗,翡翠色眸子深邃沉稳,让人无法因这张面孔的年轻而心生轻蔑。
“耐萨里奥先生,这两位想跟您谈些生意。”
葛文顿介绍道:“帕尔默、米莎,他们属于‘熊盾’佣兵团。”
“我们想购买一些武器。长剑、箭矢,如果有治愈药水那就再好不过了。耐萨里奥先生。”帕尔默道。
酒馆老板打了个响指,唤来一名服务员,命她把“菜单”交予二人后,继续和对面的女士商事。
帕尔默接过“菜单”,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眼花缭乱,心中暗自惊讶。
我还以为在这种地方只能买到豁口的长剑,和用色素制成的“治疗药水”,希望这不是某种诈骗手段。他心想。
下一秒,男人的目光挪到价格上……该死的奸商!
他克制住怒火,没有将商品册摔到桌上。
考虑到这是人家的地盘,帕尔默已经做好交钱保平安,回去后拉上伙伴来找场子的打算。
“耐萨里奥先生,你的剑是用金子做的么?格尼帕尼郡最好的武器铺,一柄长剑也才15金币,你这儿凭什么卖30金币?”
年轻的军火贩连眼睛都没挪一下,全情投入在对话中。
葛文顿连忙拽开情绪上头的雇佣兵,拉着他到旁边的桌子坐下。
“兄弟,你听我说,耐萨里奥先生的货是贵了些,但绝对物有所值。你在格尼帕尼郡绝对买不到这么好的武器。”契术师情真意切地劝道。
帕尔默盯了葛文顿数秒:“你能拿几分回扣?”
葛文顿满脸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
“兄弟,有点野心吧。”帕尔默摇摇头,起身欲走,被葛文顿焦急地拉住。
契术师最近手头极度紧张,日常吃喝用度要钱,施法材料也要钱,哪怕是蚊子腿肉也得好好争取。
他锃地拔出腰间的钢剑,剑柄压在桌上,剑身延伸出桌面,悬在空中。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你的剑要是能把这把剑砍断,我给你30金币。要是不能,这柄剑你30金币拿走。”
帕尔默诧异地看了眼葛文顿,从他坚毅的神情中没发现可疑之处。米诺也在轻轻点头,示意不妨赚笔小外快。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精心呵护的长剑刃口如雪,崭新如初。身为刀尖上舔血的佣兵,他在武器上下了血本。
帕尔默对自己的爱剑了如指掌,比许多丈夫对妻子的了解更深入,知道它的薄弱处在哪儿,坚硬处在哪儿,如何在战斗中扬长避短。
“我在格尼帕尼郡的武器店中,花了80金币买来这柄矮人工匠打造的精品。”
他用言语拖延着时间,以便观察葛文顿的剑的薄弱处。
诺环自由城邦联盟这一带的锻剑工艺大同小异,用上百根铁丝或铁条层层包裹着一块柔软的铁芯,经加热、锻打融合成一体。如果剑芯在钎接过程中受到过度煅烧的话,剑身就会出现薄弱点。
剑身的薄弱处,普通人很难用肉眼观察出来,不过一旦经历过——尤其是在殊死搏斗时,自己的剑断了——就能掌握其中的技巧。
铛!
清脆尖锐的金铁交鸣爆发,一小串的火星溅在帕尔默身上。
崩飞的“精品长剑”剑刃,飞向仍在侃侃而谈的酒吧老板。
那位年轻的耐萨里奥先生连头也未转,抬起戴着手套的左手,仅用两根手指就夹住剑刃,并轻轻按在桌上。
过程中,他甚至连气息都未紊乱过,面色自若地和对面那位高挑健美的女士对话。
帕尔默呆呆举起断剑,盯着豁口处的断面,又看向桌上完好无损的钢剑。
雇佣兵沉默半晌后,梦游般插回长剑,卸下腰间的钱袋丢给葛文顿。语气都变得客气许多。
“除了这柄长剑,还有3柄长剑,1柄钉头锤,100支长箭,100发弩箭,链甲和皮甲各1套,治疗药水也来5瓶。送到普拉姆利宅……还是我们来取?”
这蛮荒之地的怪物比人类还多,他们一路来简直像是打了一场小型战争,武器损耗十严重。
早知如此艰险,绝不会只收那么点佣金。
“镇外不予送达,镇内每公斤物资收取运费3铜币。货物合计645金币,运费3金币。”
小麦肤色,胳膊上闻着蝎子刺青,肌肉线条清晰的“女仆”,款款上来报价。
“那我们来取。”帕尔默连忙道。
“你们住在普拉利姆宅?”此前一直和酒馆聊天的高挑女子,忽然开口道。
“准确说,普拉利姆先生雇佣了我们,担任他和家人的保镖。所以,是的,我们暂住在普拉利姆宅。”
女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名心情局促的佣兵匆匆离开酒馆。
“怎么,熟人么?”伊姆道。
“也不算。普拉利姆一家七年前发了财后,就搬离了小镇。普拉利姆夫人是位好人,但她的小女儿是名小魔鬼。”
罗莎摇摇头,即使亲眼见过真正的魔鬼后,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评价有任何夸大处。
“不说这个了。军火生意是真赚钱,搞得我都想跟你混了。”女战士艳羡道。
她重新翻开那本精致的册子,这就是伊姆“修复”后的无畏试炼仪式流程。
“哪里,我也就是二道贩子,扣去进货成本,也没挣多少钱。”伊姆谦虚一笑。
他继续道:“所以你下定决心了,就在三天后进行无畏试炼?”
是。罗莎给予肯定的回复。她不打算给自己后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