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血痕(一)

逼仄破旧的房间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男人赤裸着身子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嗡嗡作响的苍蝇萦绕于其上。

床脚,短剑斜倚在木盆之中,血水被短剑散发的魔法寒气冻结,发黑的抹布凝固在表面。

啊——

男人发出的沙哑呻吟,宛如烂疮崩裂时流淌出的脓水,黏腻且恶心。

畸形头部的皮肤下,似是有触手蠕动,令五官扭曲变形。

翻白的眼睛混浊得宛如死鱼目,其中若有一幕幕难以言喻的恐怖画面浮现。

令人作呕的非几何形建筑,反重力山脉的构装山峰,盘旋于构装山峰上的气态神殿,火山口开裂地缝中喷发的腐蚀性气体,以及悬挂在天空中的红色恒星……

凌乱破碎的记忆,如同成千上万把锋锐的刀子,折磨着他的灵魂与肉体。

呻吟着的男人不断痉挛,每一次痉挛后,身体都会多出一道狰狞的创口。

超乎人类想像极限的恐怖经历,如不死不休的猎犬追逐着他。

尽管已经逃离那个比地狱更为恐怖绝望的星球,可无法忘却的记忆将永远根植于脑海中,折磨他直至灵魂凋亡。

无法忍受的烦躁与精神折磨,逼迫男人用力抓挠头皮。

鲜血四溢,所剩不多的稀疏头发尽数脱落,许久未修剪的指甲中塞满血肉和头发。

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萨弗拉如幽灵般飘入屋中,床上的男人毫无知觉。

萨弗拉从口袋里掏出几块肉丁,丢给辛苦引路而来的“向导”们:几只脏兮兮的灰老鼠。

尽管憎恨自己半血裔的身份,但继承自血脉的魔力帮过她许多忙,包括但不限于与老鼠、蝙蝠和狼沟通。

萨弗拉谨慎地绕床一周,确认床上的男子已经失去行动力后,方才取出手铐与铁链,准备将其带走。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她的计划。

……

半身人法师踮着脚行走在堆满垃圾的走廊中。

同一楼的其它住户,看到他们一行全副武装的超凡者,全部缩回好奇的脑袋,并将门窗紧锁。

“就是这儿,这种地方的魔法灵光可不多。”

半身人捏住鼻子,这活儿算不得多难,看在金币的面子上,他就不抱怨脏乱差的环境了。

约瑟夫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众人安静。

他端详面前的木门。

紧闭的木门没有锁,全靠里面的木栓粗暴锁上。考虑此地的租金水准,能有扇门已经相当不错了。

约瑟夫捏紧拳头,【剑刃防护】的魔力包裹住肌肤。有力的拳头如锤子般砸向木门,木门砰得被砸开。

一道人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约瑟夫的目光挪向床脚处的水盆,冻结于其中的魔法短剑,让他安心几分。

就是这个人了。

他的视线稍稍挪移,水盆附近的地面,接近床底处的擦痕,让约瑟夫提起警惕。

他迅速抽出腰间的单手斧,左手凝聚出一枚火焰箭。

感受到陷阱被看破,趴在床上的人影霍然转身,朝约瑟夫掷去一枚飞刀。

他的面孔被月白色薄纱罩住,随着呼吸,面纱上浮现出一对交叉的刀剑。

……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女吸血鬼,会心甘情愿地告诉你她们的弱点。”

莎拉气息粗重,身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软绵绵地依偎在古尔人坚实的胸膛中。

弗拉德哼唧了一声,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拿起附近的《夜访吸血鬼》翻阅。

他记不得和女吸血鬼完事后发生的事情了。

书页唰唰翻飞,男人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脑海中琢磨这次该怎么抽身事外。

鲜嫩的果实最为可口,但也最为麻烦。

“不必担心,我不会纠缠你的。”莎拉支起上半身,轻轻拍了她人生中第一个男人的胸膛。

“抱歉,我是名古尔人,流浪是我的血脉。”弗拉德下意识地说出惯用的台词,片刻后,才意识到少女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少女又躺下身,面对天花板。

“虽然我这辈子都没怎么离开过这个镇子,但也有种流浪的感觉——熟悉的人先后离开。父亲,姐姐,朋友……”

“抱歉。”弗拉德怜惜地搂住少女圆润的肩膀。

“那倒用不着。除了我父亲大约是真的死了,姐姐还有朋友们,都是去过更好的日子了。”

“他们都是超凡者,日常生活里充斥着龙、吸血鬼、天使、魔鬼……很精彩吧?”

“可我呢?我也不能一直干看着,在旁边为他们鼓掌喝彩吧?我也得有自己的‘正常人’生活。”

莎拉本以为她的语气会显得寥落,但在弗拉德耳中,少女的声音带有不符合她年龄的超然平静。

“我会有个健康且强壮的孩子,他很可能有天赋成为超凡者。”

少女轻抚着平坦纤细但结实的小腹,温柔道:

“等他长大了,姐姐还有朋友们也该退休了。到时候,他或许会跟他们学习剑术、魔法……”

“某一天,他会问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到时候我就捂面痛哭‘那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古尔人,行走在黑夜中的夜刑者……’。”

“他也许会离家去找你——就像我姐姐现在所做的那样。”

弗拉德沉默良久,才困惑着道:“所以,你是选我‘做种’?”

在他丰富多样的冒险中,也有过几次类似的经历,但莎拉是第一个成功的。

莎拉讪讪一笑:“不要说得那么粗俗嘛……也有些一见钟情的成份。”

弗拉德一时恍惚,在刚刚的某霎那,他情难自禁地被少女的描述带入幻想中,憧憬平凡的生活。

安定下来,娶妻生子,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下一代……

“或许是时候停下来了。”

男人感到一丝疲惫与倦怠,布满全身的伤疤过于沉重,他不知道还能带着它们走多远,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力气停下来。

“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名古尔人就够了。”弗拉德忽然道,“不要说我是夜刑者。这会惹上麻烦。”

“为什么?”莎拉怔住。

“一二十年后,‘夜刑者’或许会成为邪恶与恐怖的代名词。”

弗拉德语气沉重,极为罕见地向他人敞开心扉。

“在一次远途追猎后,我发现路西法中的夜刑者总部成员,都变得嗜血残暴。他们疯狂地狩猎吸血鬼,并不分黑白地屠杀平民。”

“我试图联系别的组织制止他们,但也因此被夜刑者追猎。”

“现在来自由地便是为了躲风头,等事后再联系几位老朋友调查原委。”

“对不起。”夜刑者长叹一口气,倏地起身披上衣物。

“希望不会把你牵扯其中,但你最近一定要小心。”

他满含歉意地躬身,旋即大步流星地离开屋子,留下坐在床上凌乱的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