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白撞煞

如今刚到子时,正是阴气生阳气消,出了兰若寺,山林中仍是死寂瘆人,不闻虫鸣鸟叫,唯有今夜如水月华,照得林中隐隐生亮。

而宁燕二人踩在树尖前行,他俩都是武道好手,操纵劲力熟稔,连一片枯叶也未抖下,行进极快。

“今夜是十五,月圆阴盛,师弟所说的‘黑山老妖’乃是名头极大的阴间大妖,占了座鬼城称王。”

“哪怕它不会亲身来此,但你我切要谨慎,不可被鬼怪气焰慑去心神,默诵‘清心诀’更是不能停下。”

二人齐头并进,燕赤霞抬头望了眼月色,又低声嘱咐。

宁逵点头,他虽只修行三日,但仍能察觉这林中不比此前,除却死般幽寂,更有一种压抑污秽的气机,只是不知落在何处。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清心诀默诵不断,宁逵又寻着仕女图上的感应时而变幻方向,时而大步前奔。

燕赤霞也不觉惊奇,他见识颇广,自然能想到那树妖在林中布了遮掩气息行踪的阵法,宁逵变动方向,实则是小倩指引他避开树妖耳目察觉。

又是前行一阵,宁逵鼻翼翕动,兀地停下脚步,燕赤霞亦是眉头一皱,顿在宁逵身旁,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

“清蒸鲈鱼?”

“黄酒炖肘子?”

不错,二人诡异地闻到股饭菜香气,只是燕赤霞嗅到是蒸鱼,宁逵鼻中却是炖猪肘。

却不是他俩腹中馋虫闹腾出了幻觉,而是这林中莫名其妙就自行传来。

宁逵茫然不知所以,燕赤霞眉目紧锁,似是有种猜想,但不待他开口,林中自下而上陡然升起氤氲浓雾。

二人分明站在林尖,连忙眺望一眼,只发现这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山林竟均是如此,缕缕雾气升腾,没过几息,将他们视野遮蔽完全。

宁逵不惧,脚尖一点腾跃数丈,眼前却还是黑灰一片,他再次落到树尖,燕赤霞才沉吟道:

“是幻术。”

宁逵挠头问了声:

“师兄可能破之?”

燕赤霞眼中有灵光亮起,他打量一遭,无奈开口:

“迟了,我等中计,入了妖鬼圈套。”

说罢,他目光还在宁逵手中画卷上扫了一眼。

宁逵知晓师兄意思,但并未着急反驳,只细细思量道:

“我素有识人之能,小倩师妹绝未诓我,她若想害人,那日就应唤来树妖。”

“若是想害师兄你,树妖也没有这般本事......”

除非是黑山老妖遣来的仪仗不简单,给了树妖念想。

燕赤霞心中暗道,但并未明说,只是点了一句:

“她是树妖伥鬼,谋划事宜怕是难瞒过,万一走漏风声,其下场怕是......”

燕赤霞没有说完,宁逵顿时神色紧张,是了,若树妖识破小倩师妹伎俩,只怕后者不知会吃什么苦头。

但其打算将师妹送给黑山老妖做妾,应一时不会取其性命,故当务之急,还是要勘破眼前迷雾。

燕赤霞往手掌上画了个太极印,正欲开口,林中凭空响起尖锐唢呐声响。

‘嘟~’

忽高忽低,如泣如诉,二人又齐声道:

“喜乐!”

“丧乐!”

这次倒都未说错,那唢呐音愈吹愈近,两道动静从东西两方逼近,正是一喜一丧!

二人背靠一齐,各备手段,两边雾气却散开条缝隙,走出两队人马。

右边皆是女子身形,披红袍,戴盖头,只能见鲜红如血薄唇,执喜庆花球,中间簇拥一台花轿;

左边全为男子身影,穿蓑衣,顶斗笠,肤色苍白如纸,举白色旌巾,抬棺前行;

“何时动手?”

宁逵眼中含火,却是担忧自家师妹,燕赤霞递过一物,只低声回道:

“将计就计!”

宁逵接过还不知是甚,喜丧两队兀地变得虚幻,眨眼间就将二人围住,花轿压在棺上,吹锣打鼓向一处走去。

宁逵只感眼前一花,光线一暗,竟到了那花轿中,他将师兄所给之物收入怀中,还未好生打量一眼,又觉肩上一凉,仿佛有毒蛇攀附而上。

但用余光一瞥,原是两只柔若无骨的玉手抚来,夹杂金银头饰碰撞声响,一颗披着血红盖头的脑袋缓缓从旁边探出。

宁逵两辈子不知恐惧为何物,不过想起师兄叮嘱,只得先行压下怒意,装作被吓傻模样,呆滞不动。

不料那盖头微掀,原是内里女鬼吐出口气,缓缓拍在宁逵面上,又有道柔媚嗓音响起:

“这般俊俏,不若先尝尝鲜,反正姥姥只要血肉~”

贼淫妇,洒家待会儿定打得你满脸开花!

宁逵心中大骂,面上仍是痴傻样子,那嗓音变得奇怪:

“不过有些文气,怎不受我媚术......”

她话未说完,宁逵手指一动,做出痴迷状去掀盖头。

红绸落下,却不是何种娇艳美人儿,反而只见一张腐烂面容,眼眶挂着半颗眼珠,肥硕蛆虫穿行,嘴中泥土污秽混杂,若是未受术法影响,只怕常人当即就得吓个半死。

但宁逵何许人也,他素来只当皮囊是烂肉,不仅未有惊诧,反而嘴角带笑,就要伸手摸上那烂脸。

女鬼却只痴痴一笑,戴好盖头坐了回去,不再有动作。

其只是诈宁逵一下,毕竟这红白撞煞的手段是黑山老妖手下使来,姥姥信不过,才让她掺和其中把关。

那大胡子剑侠被关进死棺,这书生亦是迷了心智,待到送至姥姥与那鬼将面前,二者不过砧板上的肉,再翻不起风浪。

而这女鬼的确想吸食几股宁逵身上浓郁阳气,但又想到那不知死活起了异心的聂小倩,被姥姥一番酷刑拷打,哪里还敢起私心。

见女鬼没了动静,宁逵又重回痴呆,又始终默诵清心诀,免得受那些魔音贯耳侵蚀。

他身下便是关了燕赤霞的棺材,但宁逵对自己这师兄颇有信心,此时只安静等着。

不知过去多久,敲锣打鼓奏乐声渐缓,喜轿棺材猛地一震,似是被这些鬼物放下,宁逵听得个难分雄雌,尖锐刺耳的嗓音阴笑道:

“鬼王手段果真不凡,这剑侠自恃本事欺辱于咱家,今日定要饱啖其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