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狐媚

她心里有些紧张,担心眼前书生起了怀疑,将她俩抛在老林之中,若是如此,十四娘这次人劫就算失败,道行定然要大退。

直至宁逵点头开口,女童才松了口气。

“此话我亦是听过,先生曾与我讲,一瓢水中有万万虫,需由火气滤上一遭才能入口,否则就可能喝下瘴气,害些怪病。”

“明德皇帝征讨百诏之地,便是在饮水一事上吃了大亏。”

如今乾国皇帝只用了‘庆靖’一个年号,百姓常称之为庆靖皇帝,而‘明德皇帝’则是上任皇帝,堪称穷兵黩武,在任时大兴兵戈,征南讨北,彼时苛税杂捐,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而百诏之地在乾国东南,多是莽林大河,据说此役折去乾军大几十万,耗空大半国帑,让乾国户户白幡,足足修养十来年才缓过劲。

故百姓特意选了其用过的‘明德’年号称呼上任皇帝,未尝不是隐有讥讽怨恨之意。

不过女童哪里知晓这些俗世之事,只连连点头道:

“就是公子说的这个理!”

而宁逵也没说完,按照清平先生的话,他这种体壮如牛的家伙倒是要好些,偶尔少饮流动山泉,也害不了病。

但这两个弱女怎能同自己相比,便蹲下身子,助着生火烧水,他这水囊是牛皮鞣制,轻易烧毁不了。

生起篝火,将光线逐渐微弱的林间照亮几分,女童看向宁逵,有些怯懦开口:

“公子,我跟十四娘用尽钱财,这几日都未有果腹,不知你那里可有......”

不待她说完,宁逵又从箱篓中掏出几张白面饼子,用干净树枝插着在火边烘烤。

他今生幼时跟老娘相依为命,只可仰仗早逝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讨食,日子颇是艰难,为了填饱他这天生的大胃口,老娘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苦难。

故宁逵身子长开有了本事后,就在县城了买了院子,平日里吃食也从不将就,均是样样做得最好,只望老娘颐养天年。

他在这些开销上从不小气,故出门办事儿也是带的白面干粮,并非硬过石头的粗饼。

女童虽是妖物,但她同十四娘一样修的是正道,远离人世,多是饥食月华,渴饮朝露,故此时一张烤得香软的白面饼子也是吃得极欢。

直到宁逵提醒,她才有些脸红地取了饼子跟热水,细致喂给坐在一旁的十四娘。

幕篱被掀开小半,隐隐能见十四娘温婉面容,宁逵心里却没有何种涟漪,只是松了口气,这姑娘还晓得吃饭喝水,不至于完全成了傻子。

他受了老娘,先生的言传身教,不再是前世那只晓杀戮的魔头,如今对些贫弱之人常有怜悯,不吝帮扶,也是为何宁逵今日愿意带上两个拖累的缘由。

见到二人吃饱喝足,宁逵便拍拍身子站起,望了眼迟暮天色,开口道:

“继续赶路吧,虽是天黑,但再走截官道就能到县城,不宜耽搁。”

他拿过箱篓,示意女童钻进,后者却小脸一苦,闷闷道:

“十四娘身子弱,公子脚力又太快,她遭受不住这般颠簸,若是连夜赶路,说不得往后就要大病一场。”

宁逵看了眼那一直沉默的女子,后者瘦若无骨,身形似是细柳,女童的话也没说错,这般女子恐怕自己一拳能打死十来个。

但他归家心切,不愿再拖拉,只耐心道:

“既是如此,我便将她抱在怀里,放缓步子,若是不对,咱们路上边走边歇。”

“毕竟待到入夜,林中常有毒虫猛兽出没,我虽不惧,却不敢定然能保你们无虞。”

这也不是借口,这处小路除却些猎户采药的少有人迹,白日里还好,入了夜伸手难见五指,说不得转头就遇上一头大虫。

而几人已是耽搁一会儿,宁逵只想在完全天黑前走出山林。

女童心中只暗道一声,毒虫猛兽,还不知晓谁怕谁呢,她还想着磨蹭会儿,但看见宁逵认真神色,晓得再是如此怕会引来怀疑,只得点头道:

“那就有劳公子了,待到十四娘回家,家里老爷定会重重犒劳公子。”

宁逵摇头,只说了声‘无妨’,他偶尔心善之举,只当做给老娘积福,也是秉持先生教导道理,从不是为了银白之物。

便将十四娘好生抱起,背着女童,步子平缓,沿着小径继续前行。

女童白日里睡饱,此时在箱篓中精神得很,路上不住地叽叽喳喳跟宁逵攀谈。

宁逵还以为是其害怕昏暗老林,也不住回话想着消解其恐惧。

几番交谈,却是知晓女童唤做‘小十八’,是十四娘的远方表妹,后者出身兴庆府城的商贾之家,因家中无子,此次就想让最聪慧的十四娘跟着商队学些本事,以后好帮着打理。

不料路过郭北县外官道遭了柳一刀劫杀,全赖护卫拼死杀出条血路,二女才活了一命,只是人生地不熟,又没了钱财,才想着寻人帮忙。

而此前遇得的不是觊觎十四娘身子,就是不想沾染麻烦,她俩才在郭北县滞留许久,直至遇到了宁逵。

乾国地域分省,府,州,县四级,青华县便属于西陲行省,兴庆府治下,因离府城不过四五百里,便成了兴庆府直属县,未有州级划分。

兴庆府又是西陲行省的首府,能在其中经商的家族,家财万贯都是往小了说。

宁逵也没起别样心思,反而问道:

“你又为何会觉得宁某便是值得信任之辈呢?”

当然是十四娘渡劫有感,难不成因为你长得俊俏?

小十八暗自腹诽,脸上却只佩服开口:

“那郭北县财主黄世仁垂涎十四娘美色,我又听闻公子曾仗义出手,教训了他一顿,就在城里等着,不曾想真等到了哩。”

宁逵心中大悦,他打死黄世仁,当真是替天行道。

又前行一阵,已是入了夜,但马上也要出林,宁逵眼中已能望到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官道,脚步不由更轻快几分。

耳中却传来小倩不忿嗓音:

“恩公,你受了狐媚子的诓骗!”